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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际经》的重玄学思想研究


来源:(《世界宗教研究》2001年第3期)    作者:强 昱    发布时间:2014-12-16 15:54:26    阅读次数:938


强 昱

《本际经》十卷,玄嶷《甄正论》(卷下):“至如《本际》五卷,乃是隋道士刘进喜造,道士李仲卿续成十卷”。今道藏本为残卷,而敦煌写本众多,且基本完整。它其实是刘进喜、李仲卿将前期流行的具有同类内容的经典汇编而成,与大约同时问世的《道门大论》,共同标志着重玄学的诞生。《本际经》在唐代甚为流行,对稍后于它的成玄英、李荣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而真正继承其思想的却是武周时孟安排的《道教义枢》。然《道教义枢》又是以《道门大论》为蓝本加工修订而成的作品,重玄学在唐代的发展由此呈现出较为复杂的局面。

本文的主旨在于,分析《本际经》心性论的主要内容及存在的不足;考察《本际经》的重玄学的特点;对其在思想史上的地位略加评说。

一、道体与性体

何谓道性?《本际经》云:“言道性者,即真实空”。真实空在《本际经》中指超越于一切条件,而又存在的事物。它无始无终、非因非果且即因即果,真实即确实存在,空指非有形质,所以能够“为一切诸法根本”。道性的根本特征是自然无为,无为即“无造无作”,自然是“自然而然,不可使然,不可不然”(卷四),“若有说言一切果报由业缘来,肉眼不睹三世业相,谓言自然,此非实义”(卷二)。以自然无为来说明真实空,无疑是老庄思想与佛学理论的融合。觉悟就是对真性的自觉,“悟此真性,名曰悟道”(卷四)

但《本际经》之道,与传统认识不同,它认为“道为圣本,本即道根,虽是一体,非无二源。道名独立,体自虚通;强字无待,远近息切。本对于末,因待假名,称为物始。用涉能生,又为迹本。动寂用殊,出没身表,语默相须”(卷九)。而“所言道者,通达无碍”,“非色非心,非相非非相,即一切法亦无所即。何以故?一切法性即是无性,法性道性俱毕竟空”(同上)。《本际经》的道不是传统的形上之理,而是佛教所谓的空,空为世界的本质,道性的自然无为也有郭象自性的某些含义,圣则是空的价值的最高体现,道圣关系也非王弼的“圣人体无”。独立的道没有任何条件性的限制,因其虚通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因缘和合而生的事物,以道之空为其存在的依据,它必然先于事物存在,因此称为“物始”,承担着使事物生起的作用,不是绝对的空无所有,道与物本末二者是迹与所以迹的关系。道“为一切诸法根本”,而且“动寂用殊”,因此即动即静,动静不二,是毕竟空,毕竟空非不存在,而是无规定性,无规定性也就是道性。之所以称道性为真实空,是因为它是唯一没有任何条件性的存在,没有生死存亡,理当真实不虚,但又非具体之物。这一绝对的真实,决定了它为事物的本质。由于作者以“空”规定道性,说明道性不是王弼的“物无妄然,必有其理”的内在必然性,而是说唯有无规定性的道性,才能成为有规定性的事物存在的依据。道物或道器关系,《本际经》没有像传统哲学那样,从有无及形上形下角度予以阐释,在论述道的绝对性超验性永恒性后,直接宣布诸法为现象,为相对的具体的个别的存在者,以绝对的道为诸法存在的理由。

据此,《本际经》对中观学的非有非无之论提出了批评。“道若是有,有则不关于无。道若是无,无则不关于有。如此隔碍,何名为道?乃至亦有亦无,非有非无等见,皆是妄生分别”(卷五)。道之体性,是绝对的无条件性,而有无、非有非无、亦有亦无等,仅可规定具体事物,非道之本然,因此《本际经》不同意中观学“不真即空”说。在它看来,“不真即空”只能指事物的有条件性,不能说明道的自为自在的性质。道物的统一性,被《本际经》理解为本末和体用关系,为什么道与物具有统一性,《本际经》却视之为“用涉能生”,这就把内在根据与外在表现,生化本原与具体构成不同的问题等同。究其原因,除作者尚未能把王弼的以无为本,郭象的自性与佛学的缘起观予以消融外,最关键的是《本际经》的宗教属性使之然。《本际经》的道有多重含义,一指世界的本质,这是本体论的说明。一指决定万物生化的内在动力,万物生化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以无为本。另一则是宗教的至高神灵,它是道的人格化代表,其内在本质为道性,与道同体,是为法身,又是真实具体的个体,是为受身。前者皆是哲学观念,后者则只有在宗教学上才可理解,才有意义。法身受身说来自佛教。问题是不论佛教还是道教,都无法解释清楚,普遍性如何可以等同于特殊性。

当《本际经》以“夫道无也,无祖无宗,无根无本。一相无相,以此为源。了此源故,成无上道,而独能为万物之始。以是义故,名为元始”。(卷三)理解道时,作者强调了道的形上性质的同时,指明道是事物的生化起点和终极归宿,也是认识的最终目标。当说“常说因缘假名法,显发中道真实性”(卷四)时,指出了道无处不在无时不存的普遍性,这与老庄传统思想一致,此中道真实性落实于人就是人性。“开发真道自然正性”(卷一)就是人在尘世的唯一使命,“明了非身之身,图像真形,理亦无二,是故敬像,随心获福,报之轻重,唯在汝心”(卷二)。心灵的自觉才是人理应追求的目标,因为“正道真性,不生不灭,非有非无”(同上)。非有指正道真性不是具体的存在者,非无是它必然平等普遍地存在于任何事物中,为事物成住灭坏的决定力量。

《本际经》承认人性本来光明纯洁,任何东西不能蒙蔽,“虽居世间,无所染污,犹如宝珠,体性明净”(卷二)。且真性的呈现,不是“筹算所可计知”(卷三),众生对自我命运的体认,是“以圆通眼,照道真性,深达缘超,了法本源,解众生性,即真道性”(同上),是“照悟空有,洞达真性”(同上)。对世界的觉悟通过神秘的直观实现,不是知识的积累。凡圣之别正在于此。然凡智愚痴是心灵迷觉的结果,而不是心灵迷觉存在的究竟理由。不得已,《本际经》只好回到传统的气化论,来解释差别性同一性问题,以说明凡圣之别及凡圣之同。

云何识真本?道性自然因。云何烟熅初?两半生死身。云何入三界?根识染诸尘。云何造恶业?四趣永沉沦。云何初发意?回向正道人。云何修观行?白日造天津。云何名真一?断故以证新。云何太一果?升玄独欢欣(卷四)

两半指阴阳,因它为万事万物生成的本源,因而为真父母。人在形成过程中产生出知觉器官,一旦来到人世,受到外物的迷惑,蒙蔽了真实本性的纯洁。若要归于无上真道,需要通过观行的具体修炼,去除后天的耽染。

死亡是存在合理性的终结,造成死亡的原因是“无量知见,作生死本”,这一本源不能为知觉所了解,“源不可测,故称神本。神即心耳,体无所有,去本近故,性即于本。本于无本,故名神本”(同上)。又说,“所谓神本,是妄想初一念之心,能为一切生死根本”(卷九)。为什么说神本为“一切生死根本”,是因为它“念念相续,众生业果,轮转无穷”,故称其为“识初”。心的不绝思虑,使众生滞著于表象和感觉欲望,不能超然物外,处于生死变迁中。神本不同于本身,“本身者即是道性清净之心,能为一切世间出世法根本故”,道性为清净之心,是人格的现实化,而其先天存在,则是本身,它是终极的宇宙精神,神本则为本身的属性与功能。神本的性质是,“非心不心,非色不色。无缘虑故,非无常故,故言非心”。缘虑是神本的特点,本身却恒常不变,超越于缘虑,因而是非心。它与神本不可分割,是统一的整体,“能生心故,无不知故,亦无为心。无所碍故,故名非色。能生色故,道眼见故,亦名为色。是清净心,具足一切无量功德,智能成就,常住自在,湛然安乐”。清净心产生了识虑心,识虑心不能像清净心那样无不知,在此意义清净心称为本心。性是清净心“为烦惚所覆蔽故,未得显了,故名为性”(同上)。本身是意识知觉生起的理由,可以容摄一切事物,无所不知因此为无知,无知即无心。它不是具体的事物,又能使事物产生,这样的属性才使它“具足一切无量功德”。缘虑心是现实的状态,性是尚未呈现的清净本心。法身亦为道性,“法身犹如虚空,圆满清净,即是真道,亦名道身,亦名道性”(卷二)。法身是道身道性的同义语,本身“本自有之,非今造故,故名为本。本非有性,非三世摄,方便说故”(卷九)。“非三世摄”指清净心是超越时空的绝对,“本自有之”指众生的清净心不是外部赐予施舍,觉悟完全在于自我本性的呈现。使它原本存在的能量彻底释放。

小结上述认识,可知《本际经》从两方面来规定道性。在本体论方面,以毕竟空与真实空,说明无规定性之道,才能成为万事万物存在的根据。事物不真之空,证明有限的事物,是以无限的道为本质。不如此,将无法说明事物的生灭变化是现象,此“空”性就是宇宙的普遍本质和绝对规律。显然,这样的道与老庄道家的道,在内涵上有着明显的区别,接近于道安的本无论。在心性论方面,无规定性之道,若有所言说,只能是清虚自然,但清虚自然不能表达人的意识活动的来源,《本际经》赋予了本身精神活动的主体的意义。本身就是自在自为之道。宇宙是具有永恒生命活力的整体,神妙不测生生不已,是宇宙的真精神,它的人格化就是元始天尊,它的内在生命就是道性清静之心。道性清静之心是本身的自我规定。众生的存在缘合而生,以道性清静之心为根据。人的认识能力缘虑心,是心脏的功能和属性,是道性清静之心的现实代表,但因它已受到氤氲气化的制约,隐藏于自我之内发挥着作用。若使道性重新焕发宝珠般的光明,则需以不可改变的道性力,实现自我拯救。

然而《本际经》同时认为,“若知诸法本性清净,妄想故生,妄想故灭。此生灭故,性无生无灭。了达此者,归根复命,反未生也”(卷四)。法由心造,任何事物的生灭存亡,都没有客观性,都是主观意识的产物。回归未生,就是要使不变的永恒不灭的本性,从种种知觉幻像的蒙蔽下解脱出来,摆脱了一切条件性的制约,才能实现人生的自觉与生命的永恒。所谓识真本,即是破除意识心理胶着于外物产生的幻相,从主观上克制意识活动。《本际经》甚至否认了事物存在的客观性,这在道教的思想传统中,极为罕见。

心性论问题是唐代佛道两教关注的核心,也是魏晋玄学的本体论哲学的逻辑展开。考《本际经》心性论的逻辑结构,庞杂无绪,充满了矛盾。道、性、心分疏的严重不足,传统的元气阴阳论与佛教的缘起论的结合,就难以具有真正的逻辑基础。在坚持存在自然论的前提下,作者将形上之道等同于心,清净心为本为体,缘虑心为末为用。然而道在中国哲学中总是表示世界的本质,最普遍的规律,心为认识的主体,两者不能直接同一。心的本质就在意识活动,道为动静之理,决定着心一定如此这般发挥作用,但心之动寂净染,需受外部事物刺激而表现。知觉意识之心,在经验状态下又奇迹般地成为判定事物是否具有合法性的标准。《本际经》实质上没有真正理解体用关系问题。作者竭力希望表达,清净之心、道性、真实之性是宇宙间的普遍原理,是存在者存在的统一性,缘虑心所表现的是差别性特殊性的观念,却没有严格区分共相殊相的相互关系,道、心、气只是根据自己的需要随时运用。

神、性、心的关系问题,是理解《本际经》心性论建构的关键。《本际经》对神的认识其实是以对道的理解为前提的,“阴阳不测之谓神”的定义依然适用于《本际经》,虽然它没有明确说明阴阳是迹,道是所以迹,然而阴阳两半的自然存在论,还是在表征宇宙万化的神妙不测。又由于宇宙生生不息,一切变化运动皆是自然,是道使宇宙具有条理秩序生命,是一切价值的终极本源,因此理所当然是认识主体的绝对决定力量。就其超绝言象说为神,就其为主体自身的内在本质而言则为清净之心,道与物不离不异,其超越性与道同一,所以为道性。人为能动性的精神主体,以心为其体现者。清净之心就是人具有的先天本质,因它已受阴阳两半的拘执而未显。性就是潜伏未显的清净之心,未显不表示生机断绝;缘虑心虽被遮蔽,却不能完全丧失其本质清净之心的属性,以自具的清净心的道性生机,即道性力来断除客尘所染,就可重新恢复原初的纯洁真实,觉悟就是对自我清静本性的反思。这一说法,与《大乘起信论》的“一心开二门”之说,甚为接近。

《本际经》的道性与人性论,没有完全沟通。从对道体的规定看,中观学的中道观,对《本际经》影响甚大,而在人性的规定,却又挖来了大乘佛学如来藏缘起论一系的观点。它试图实现形上形下的统一,达到天人体用一如,结果在承认人由阴阳两半生化而成时,赋予了气形上的品质;在强调人性纯洁,妄念生非时,又把气作为形下的超越的对象,这一矛盾使其道性处于体与用之间,游离不定,不能真正解决观照领悟的内在动力。尤为严重的是,性应当为心之理,而《本际》却把性当作清净心没有显现的状态,无法准确解释事物存在的根据问题。它企图为天人心性关系提供新的解决方案,实际上却是矛盾百出。

二、重玄与兼忘

最早为重玄提出了一个定义的就是《本际经》,就此而言,《本际经》为重玄学建立的标志之一已不容置疑。

《本际经》宣称自己是“最深最妙无上要术,开秘密藏重玄义门”(卷一)。它对重玄的解释是:

何谓重玄?太极真人曰:正观之人,前空诸有,于有无著。次遗于空,空心亦尽,乃曰兼忘。而有既遗,遗空有故,心未纯净,有时治故。所言玄者,四方无著,乃尽玄义。如是行者,于空于有,无所滞著,名之为玄。又遗此玄,都无所得,故名重玄众妙之门。(卷八)

重玄与兼忘不可分割,兼忘指对有无的遣除,这种破遣只有达到连空的念头都不存在,才能成立。为什么把破除对外物的滞著与心灵的明净称为重玄,是因为,虽然抛弃了有的执著,又有对空的剥落,但剥落于空,即是以空为有,故称“心未纯净”,还有所对治。而玄本指一切无染,因此说,仅有对空的认识还不够,要将玄的心灵真正忘记,这就叫重玄众妙之门。

兼忘与重玄是天尊大圣尊贵品格的体现,是其发心成道诸行之中,最根本的方法,“发心之始,兼了重玄兼忘之道,得此解己名发道意。渐渐明了,成一切智,其余诸行,皆是枝条”(同上)。只有重玄兼忘,才能成就一切智,其它的方法,细梢末节,不足并论。兼忘的意义在于,“一切凡夫,从烟煴际,而起愚痴,染著诸有。虽积功勤,不能无滞。故使修空,除其有滞。有滞虽净,犹滞于空,常名有欲。故示正观,空于此空,空有双净,故曰兼忘”(同上)。空有皆忘在内容上,与心性的动寂、净染、迷觉密切相关,而它又与对道体的认识相一致。道体论的道体动寂一如,延伸为心性论的道性清净之心,它理所当然是动寂一如的,这是一形上的理论预设。因道器关系并非为其逻辑关系的内在的必然展开,气在其理论体系中仅成为克服个体局限性的消极对象,在没有对气作任何具体解释的情况下,《本际经》即已简单宣布,化生的元气必然使人诞生,父母不过是人偶然托身的客舍。元气动静是必然之理,人有动静乃是当然之则,心灵本具的动静一如是形上之理,是未发,缘虑心的动寂则为已发。不为有限个体自我情感欲望所蒙蔽,是心灵是否净染的尺度,能否认识宇宙间现象本质的关系,以及人生终极价值和社会世俗利益,是为迷觉。在中国哲学传统中,老庄对人的本质的认识,从真伪言人的自然存在和后天活动,以动寂言主客体彼此的依存关系,说明认识的形成及过程,以净染揭示个体存在的局限性及人生困境,以迷觉表示人生意义是否实现,蕴含了后世对人性问题探讨的所有方面,但其重心在前两者。《本际经》在吸收佛教思想的基础上,突出了净染的地位,可以说在一定程度深化了对心性的认识。其重玄兼忘的方法主张,完全是围绕着这一核心进行讨论。

《本际经》反对服食金丹大药成圣的传统认识,认为“导引与胎食,制魄拘三魂;服药茹芝英,延寿保命根。依教具奉行,免害获长存。遨翔洞宫府,谓之出笼樊。运会睹斯集,奇妙叵胜论。始知非解脱,未免四魔怨”(卷四)。解脱在方法上为“明说身相,启方便门,令诸学者入重玄趣”(卷九)。身相即是两半成身的理论,而方便门则品类繁多,其中最重要的指一中道,“了两半已入一中道”,“因缘假名即正中道”。中有两义,一指“离一切著,亦无所离,不滞二边”;一指“能通众生,至善寂处,到解脱城”(同上),这又称为正观。如果能够正观,即可“得真智能,自在安乐,极无上果,究竟升玄”(同上)。入一中道的双重含义,表明《本际经》是在不同的方向规定一中。两半的一中是指道教传统的阴、阳、中和生化万物。假名中道则是有无双遣,是对佛学的因袭,最终连一都无所滞著。两半的修炼,《本际经》认为不能达到根本的觉悟,因而主张超越于形神化质,不滞空有。如果能够以此进到至善的心灵空明,就能够“以实相慧”,“具足解脱”,“度生死海,已至彼岸”(同上)。入重玄趣意为“重玄遣一切相,遣无所遣,名为道意,即是具足”(卷八)。道意当指人的自觉的内在动力,这既是真性道性的表现,也是道性的载体。从逻辑上,我们可以通过分析确定一点。但反过来质疑,如果道性湛然,真实不虚,则道性决定着道意,就不会有染爱造成的烦恼。如果道意承载着道性,道意自以道性为依持的目标与对象。那么,是道性还是道意自足圆满呢?“道性力”是《本际经》全部论述的基础,指人自觉的心理意志,即道意,在这一基础上,消除知见的分别判断,使主体自我处于因任自然的化境。

观行法在《本际经》中是作为入重玄趣的现实内容论述的,它又是重玄兼忘的对象,以期定慧双修,而“气观神观,即是定慧”(同上)。与之相应,提供的破遣法门依次为道意、观行、无欲、自然渐进的四步,众生“以道性力”,“生信乐心”,“依教修行”。直至“能发道意”,“于如是心,不生分别,决定清净”,才可“入实相境,是名初发道意之相”。之后“转有得心,向无得念,念无所念,心心不动,是名回向正道之心,是名妙心。”妙心“非因非果,始终无二,而亦因果,非不始终”,经过严格的调理,到“念念相应,察无相想,是名为观”。此为修行的第二阶段。而观“能摧烦惚,破有得心,名为伏行”。结果则“心转调柔,顺无生法,真实决了,正中之正,明解妙门,故名无欲”。最后“结习已尽,超种民位,白日腾举,出到三清。玄之又玄,享无期寿。反根复命,体入清虚,了无非无,知有非有,安住中道,正观之域。反我两半,处于自然,道业日新,念念增益,于明净观,睹见法身,心心相得,不期自会”(卷四)。定指本心的湛然不动,慧即指因心灵凝湛生发出的无穷智能,定为体,慧为用,逐渐由意虑纷纭,到宁静和平,最终至无内外动寂一体的自然状态。

《本际经》所谓“将示重玄义,开发众妙门”(卷一),主要在对主体的意识心理克制,而“既成熟已,堪任为说重玄兼忘平等正法。转真实际,是名大乘教化之术”(卷二)。这些主张,都强调了主体自觉的价值。入道的真正关键,就在以自身为绝对的超越对象,故知识不足以承担此任。而人能向道,还是天然具备的清净本性。

兼忘在《本际经》中没有表现出道生与成玄英渐进之后的飞跃立场,而是逐步增长,以至不朽。“小乘导引杂术,伏御之法,延寿之道,称其本性,即便遵学。调伏其心,离诸尘过,渐渐引进,转入中乘。修习二观,乃悟大乘无上之道。若有利智回拔之人,直向大乘,不须阶级”(卷六)。《本际经》区分了常人与利智之人的不同,常人渐修,利智之人则直向大乘,最终《本际经》又向顿悟说妥协。可为什么如此,却没有具体的解释。

三、余论

重玄学的问世是道教思想发展史上的大事,从隋唐之际重玄学问世至宋元之际彻底消歇,其内部始终存在着以成玄英为代表,主要立足于对老庄原典的阐释的派别,与《本际经》为代表一派的并存的现象,甚至在玄宗朝《本际经》的流行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两者之间既有明显的分歧,也有一致的特征,当然在理论体系的严密性深刻性方面,《本际经》无法与成玄英的学术相提并论。但是,《本际经》在前而成玄英居后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不能简单地忽视《本际经》的成绩和存在的问题,揭示和分析《本际经》存在问题的原因并作出合理的解释,正是今天的研究理应关注的对象。

正如以上分析所显示的那样,《本际经》的根本问题在于对道器关系解释不足引起的,这又与《本际经》融汇老庄之学与佛教理论的企图相表里。由于它将形上之道与形下之器孤立起来讨论,理应在本体论方面解决的本末、体用、动静、一多问题,因准备不足造成众多逻辑上的空缺,特别是对气的问题的无足轻重态度,使《本际经》无法圆满地从本体论角度解释人的差别性同一性问题,而这一问题不解决,实质上也就无法给心性论提供一个坚实的基础,这就使心性论与本体论处于分离的状态。缘虑心或认识心与清净之心虽然是体用关系,但因没有对表征主体存在的概念心予以明确的规定,没有性为心之理的严格论述,清净之心成为外在于主体自我的孤立抽象物,失去了与客观存在的内在联系。六朝时义学名僧法瑶以佛性为理,吉藏称“此义最长”,汤用彤先生曾评价云,“此于中国哲学理论发展有甚深之关系,学者当所详研也”。与《本际经》的混杂相比,成玄英正是提出了“道者虚通之妙理,众生之正性也”与“天然之性,祖之内心”的命题,对道、性、心、情相互关系予以严格说明,并以识性规定人性,才克服了《本际经》的缺陷,使重玄学达到了时代的先进水平。

重玄学的基本方法论主张为重玄兼忘(或坐忘),《道门大论》以至成玄英、李荣等都是将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肯定,与破除有无、非有非无的否定结合起来,以至兼忘的觉悟境界,表达真理的获得是一个过程的思想。而与《本际经》具有同样思想特征的《道教义枢》,甚至还可以包括高宗武周时的王玄览《玄珠录》,其思想体系中基本上没有肯定方法的运用,何以如此,还是在于它们都没有道性为理的细致说明。克服心理意识活动的困扰成为《本际经》的重要议题,这些内容不是来自传统思想资源,更多的是对佛教如来藏缘起论的抄袭,好在它最终以自然标志人生的真正自由,回归于道家。如果说《本际经》对佛教的借鉴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可能略有过分之嫌,因为它本来就不是一部首尾一贯的创作性作品,况且处于重玄学建立之始,存在不足自是难免。

《本际经》的主要贡献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首先,为重玄学提供了一个定义,使重玄学与别的学术相区分;其次,确立了破遣兼忘的方法论主张,奠定了重玄学的基本理论框架;再次,明确了心灵自觉为人生的终极意义,超越生死只有在精神自由下才有价值,使宋文明、藏玄靖以来道教思想发展的主流日益巩固;复次,较为集中地讨论了心性关系问题,不论正确与否,都是重玄学的宝贵收获;最后,与稍后于它的《海空智藏经》标志着道教的大规模造经活动的基本终结。

(《世界宗教研究》200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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