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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玄英重玄学思想述要——以《庄子疏》为中心 强昱


来源:(《世界宗教研究》1998年第3期)    作者:强昱    发布时间:2014-12-16 16:55:25    阅读次数:909


成玄英(601690)的《庄子疏》,是对郭象《庄子注》所作的疏解。这部作品,代表了重玄学的最高理论水平。

重玄学的成立,同魏晋玄学的哲学主题,有着密切的关系。就目前共同的认识而言,郭象哲学的主要缺点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对普遍的有与特殊的有的关系处理的不够完满,一是适性逍遥说中,对性的规定贫乏。前者是本体与现象的关系问题,后者则是心性论问题,主要是对主体的认识,这两者在中国传统哲学中,不可分割。郭象哲学中的这两个不足,是其后的哲学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任何一方面的成熟或哲学问题的提出,都与之相关。

郭象对有无的规定为,有为存在,无为非存在。他认为存在者存在,非存在者非存在,因而否认无中生有之说。由于有指存在者,或具体的事物,所以在对具体事物的存在状态的分析过程中,把事物生长消亡的整个过程称之为“独化于玄冥之境”,作为事物生灭转化的归宿。这个“名无而非无”的“玄冥之境”,一方面指万事万物的总体生起与转化,都是“玄冥之境”的表现形态,另一方面则是指,不存在绝对的无。郭象认为存在者分为“未生”与“生”两个阶段,而“有之未生”应是指尚未呈现出具体的形态,此有不能说是无,但也不能等同于具体的有。在这样的潜存阶段,当然是不能为“生”,生为生成义。那么,决定这一由潜存到实在的内在力量或根据,郭象认为即在有的内部,所以说“块然自生”。自生即独化的意思,不依赖于他物自然存在,因而是自然,而这一根本的最高原理即是道。

然而“名无而非无”的“玄冥之境”,是一普遍的有,这一普遍的有涵盖所有的事物,而“独化”之物,又是每一个体,是一具体的有特殊的有。普遍的有是对具体的有的抽象与概括,普遍的有不在特殊的有之外,这一抽象的有是一概念,是一认识。这两者,郭象时常是不加分辨使用,因此,对具体事物的生灭转化的现象的说明,不够精确。

以无为非存在,这是郭象对无的最主要的认识。但他也以无为潜存未显的状态,这一点在中国哲学中是共同的见解。变动不居的事物趋于“玄冥之境”,这一必然过程,是有向无的转换。而事物之生起,又是从“玄冥之境”中孕育成长。这正是对潜存与实在关系的讨论。可是郭象对这一生灭转化的条件性,让位于“块然自生”的偶然性,并使之上升为必然性。本来,《庄子》中有“通天下一气耳”(《知北游》)的说明,但郭象却没能很好地把有无的讨论同气的问题结合起来,他对现象与本质的诸多规定,不可避免地存在不足。帛书《老子》称有无“两者同出,异名同谓”,较郭象的说法明确。而对气妥善的处理,才能最终回答事物的统一性与差别性问题。在玄学的重镇王弼与郭象的思想中,似乎对气的问题有着无可奈何的回避态度。道为所以迹,是形而上者,物是迹,是形而下者,物的生灭的源泉与决定力量是自性,而性是道在事物的反映,如此才能达到自身理论的圆满和逻辑的一致。

郭象的问题,正是成玄英所要解决的对象。他在《道德经义疏》中,就提出了“道不离物,物不离道;道外无物,物外无道”的观点。肯定了道与事物的统一。又认为“无极大道是众生之正性也”,“道者虚通之妙理,众生之正性也”。这样,道与理、性统一起来,道为世界的所以然,是天地万物之理的全体,用朱子的话说,即是太极,而妙理为道落实于每一事物或一类事物的分理,具体事物的差别性正是“性”所规定的。成玄英不仅受到了玄学的深刻影响,同时也受到了中观学的深刻影响。中观学对有无、一异、动静的探讨,被他纳入到自己的重玄学体系中,他的理论水平的深刻性,超越了玄学与中观学。

在《庄子疏》中,成玄英的思想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对于道器(理气)或形上形下问题,成玄英明确指出,“气是生物之元”(《在宥》疏),“以阴阳取道,而道非阴阳”(《天运》疏)。气是构成事物的质料,对事物的认识,是通过对气的阴阳属性的变化来把握,但阴阳不是道,而只有阴阳变迁的所以然才是道,既不存在物外之道,也不存在无道之物。宋儒对道器关系的理解,大致在重复成玄英的讨论。

郭象在有无问题上的缺陷,经成玄英的解释,得到了克服。成玄英认为,“道非心识”、“道非声色”、“道非形质”(《秋水》疏),因而,道为客观的超验的存在。气的永恒性也为成玄英所关注,但气是有形质的存在,不论在任何时候,它始终具有阴阳、刚柔、清浊的属性。在这一论述上,成玄英继承发展了郭象的思想。他说:

夫能物于物者,非物也。故非物则无先后,物出则是物,复不得有先于此物者。何以知其然耶?谓其犹是物故也。以此推量,竟无先物者也。然则先物者谁乎哉?明物之自然耳,自然则无穷已之时也。是知天地万物,自古以固存,无未有之时也。(《知北游》疏)

以气为物是理解成玄英上述讨论展开的关键。“非物”显然相对于“物”,只有“非物”才能“物于物”,成为事物的决定者。元气固然是绝对永恒的存在,但元气之生起与转化的内在根据则是道。当然成玄英也有疏忽之处,“天地万物,自古以固存,无未有之时”一语,同他对有无的论述有冲突。

事物之有无转化,是从其存在过程得到确定的,生与未生,即有无的存在状态的区分。他说,“夫已生未生,二俱无有,此有之出乎无有,非谓无能生有。无若生有,何谓无乎”(《庚桑楚》疏)。成玄英对无的理解,明确了郭象关于无一是非存在、一是没有形质的思想。事物之存在,是元气聚散的反映,这一过程与历史必然性,成玄英称之自然,而“自然者性也,非人有之矣”(《山木》疏)。事物从无出有,由有转无的生灭过程又表明,通过对“有无之用”的讨论和把握,说明“非有非无之体”(《齐物论》疏)在始终决定着这一生化的过程。

一事物之所以是该事物而非他事物,是由于事物的本性决定的,“性者,禀生之理”(《在宥》疏),此具体之生,是宇宙精神的部分,盖因“天地之大德曰生,故生化万物者,盛德之光华也”(《庚桑楚》疏)。事物之生即有此存在,其存在的状态及表现,就是此事物的存在之理。在对世界的本质道进行论述时,成玄英强调的是道性自然,而在对包括人在内的具体存在者的本质予以界定时,则多用“真性”、“正性”、“自然之正性”等概念。这是整体与部分相对考虑的结果。

由于“凡有形气者,未能无累也”(《徐无鬼》疏),因而万物处于永恒的运动变化的过程中。虽然就事物的转化来说是绝对的,但道却永恒不变,是至寂的。通过这样一系列的分析,成玄英准确地将世界的普遍性、统一性与绝对性,同具体事物的特殊性、差别性与有条件性作了深入的讨论,因而,较之郭象的说法,更为圆满。

但成玄英的本体论思想中也存在着一个根本的缺陷,就是他尚没有元气动静与元气禀动静之理而动静做出区分,因而他还保留了不少道生元气的说法。他多次强调道与事物的关系是道在事物之先仅是逻辑上在先,而非时间上在先,可他为了保障道的绝对地位,甚至把生化的功能也由道来承担,这样,混淆了生成论与本体论的界限。如他说,“自然之理,通生万物,不知所以然而生”(《齐物论》疏)。又说,“妙本一气,通生万物。甚自简易,其唯道乎”(《在宥》疏)。生在传统的哲学语汇中,有生成、生命的含义。除此而外,成玄英把生成的动力称为德,而德又有根据之义:

夫物得以生者,外不资乎物,内不由乎我,非无非有,不自不他,不知所以生,故谓之德也。(《天地》疏)

此“德”即事物生成的根据,事实上即是形上之理,而此形上之理,就是元气本具的阴阳动静之理。他虽然力图克服道生万物的说法,但由于没能准确说明元气以本具的动静之理而有生化,结果即有了道生万物的不够清晰的表达。这一问题直到宋儒那里才解决。也有理由认为,成玄英隐约察觉到,自己在表述上存在问题并力图加以解决,可尚未彻底完成。

郭象在人生境界论上,提出了适性逍遥说。意为,如果能够顺适自我的本性,就能实现人生的完美。从郭象的本义看,性是人之自在自为之理, 而性是善性。

支道林就此反戈一击,圣人自有圣人之善性,盗跖自有其恶性,若盗跖之自性为残害生灵,其自当以残害生灵而适己性,达彼逍遥。

郭象与支道林对性的理解存在着差别。可以说,郭象继承的是孟子的性善论,而支道林则所持的是性善恶混论。支道林抓住了郭象的漏洞,但善恶混不符合佛学的观点,在此只是一种猜测。支道林的重心不在适性,而在逍遥。他认为,逍遥所指的是至人空寂的心灵。正因为圣人有此空寂的心灵,才随感应物,无往不适。而不象大鹏以追求辽阔的空间为广大,也不象小鸟在草丛间跳上跃下有自得之色。

支道林与郭象不仅在对性的问题上理解有不同,对逍遥的理解也有差别。当支道林提出,适性究竟知何性时,将圣人之性与众生之性的关系,摆在了突出的位置。

郭象的自性不仅通用于物,也适合于人。但人性与物性是否相同,郭象考虑的不够。在这一点上,郭象不及王弼。王弼认为圣人超越于众生的是智慧,与众生相同的是五情,因为他具有圣智,因而能够与道同体,因为他同具五情,故应物不能没有哀乐。只是圣人喜怒都合乎中道,没有过与不及。

上述问题必将引出这样的解释:如果承认圣人可学可致,那就必须回答众生为什么可以学致圣人的问题。这就意味着,只有圣人之性与众生之性同,众生才能学以致圣。不论圣人还是众生,都是存在者,而存在者都是气化的产物。事物之存在,都是禀道而有,道在物曰理,在人曰性。

成玄英由此对人的本性,作了分析和说明。人的存在是一自然的存在,不是造物主的创造。但自然与人为,存在着不同,因为人的行为有意志有目的。“人之所为者,谓手捉脚行,目视耳听,心知工拙,凡所施为也”,而“天之所为,悉皆自尔,非关修造,岂由智力”(《大宗师》疏)。天人之分在于人的行为在于智力,而天人一致则在于存在者同一。可见,是否为有智力的活动,是天与人的根本不同点。

人有智力,在于人有识性,而“人之识性,明暗不同”(同上),“智之明暗,形之亏全,并禀天然,非关人事”(《养生主》疏)。不论圣人与众生,有识性是相同的,而由识性表现出的智慧的高下,却存在着不同。这是生来具有的差别,不是人为所能改变。从另外的角度看,成玄英否认了人性是否善恶的提法,也即否认了天赋道德观念。

认识的发生过程,是认识主体、认识器官、认识对象相结合的产物。他指出,“有形者,身也;无形者,心也”(《天地》疏)。又说,“夫心者,五脏之主,神灵之宅”(《达生》疏)。前一条材料的心,指人的精神活动,人的身体是有形的存在,而精神活动是无形的。后一条材料的心是指心这一生理器官,精神活动是心的功能,而它又是其它官能的主宰。成玄英对精神活动的主体与精神活动的功能的划分,是心性论成立的前提条件。

由于“聪属于耳,明关于目,而聪明之用,本乎心灵”(《大宗师》疏)。因此,心灵是聪明的决定力量。耳目所具有的视听功能,是心灵的表现,离开了耳目的功能,聪明之用不能表现出来。只有在正常的条件下,才能发挥其作用。而不同的对象的存在,对感官刺激引起的不同的生理性感受,即是情感欲望与认识的形成。情感欲望以及认识活动的形成,是因为“攀缘之心,遇境而发”(《天道》疏)。这是指感官同外部环境接触,必须生发出反映认识主体的有具体内容的活动形式,如心理、意识、感觉、判断等,人的根本属性正是这种“天然之性,韫之内心”(《秋水》疏)的结果。“天然之性”即“自然之正性”,从其本然状态又称之为“真性”。这无疑是说,性为心之理、心之德,情为心之用。性情统一于心,心为之主。

德与性在成玄英思想中是同质的概念,他对认识主体与客体作出了如此区分,“德者,能澄之智;道者,可通之境也”(《天地》疏)。由于人之德具有“能澄之智”,具有认识能力,因而能够自觉地将自己与万物相区别,道则成为人生追寻的终极目标。人能回归到本然的纯粹,是因为至道与人性无二。“恬淡寂寞,是凝湛之心;虚无无为,是寂用之智。天地以此法为平均之源,道德以此法为质实之本也”(《刻意》疏)。任何人都具有凝湛之心,其本质是恬淡寂寞,天地平均地施化于人,而任何人所具有的寂用之智,将反映于行为的虚无无为,道与德两者才能成为具有现实意义的存在。因此,“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矫性伪情,分外有为,谓之丧道”(《庚桑楚》疏)。心境相感产生了各种欲望及心理活动,这是人性的自然表现,若违背本性,超过了其限度,则是对天理的背叛。所以说,“人禀性自然,各守性分,率而循之,自合于理”(《缮性》疏)。禀性自然是人觉悟成为可能的基础,能否守其性分率而循之则是觉悟成为现实的必备条件。

由此,情为各种具体对象引发的心灵活动的表现,“吾所言情者,是非彼我好恶嫌憎等也”(《德充符》疏)。是非彼我是认识判断,好恶嫌憎是心理感受,这些都属于情的范围。但“是非彼我,生自妄心”(《齐物论》疏),相对于心灵本然的凝湛状态,是非彼我是心灵变异才有的偏执。人的本然的宁静,与变异不定的情感处于对立之中,超越由外物刺激而引起的不平静,回归于本具的凝湛,这正是人的真正使命。“夫情苟滞于有,则所在皆物也;情苟尚无,则所在皆虚也;是知有无在心,不在乎境”(《则阳》疏)。“有无在心,不在乎境”是成玄英对心性的重要规定之一。此处的有无,同本体论中对有无的论述有着密切的联系。成玄英认为,中观学之所以不能洞见世界的本质,就在于它没有认识到,非有非无依然是知性的结果,但凡是知性的对象,必然不是对世界整体的浑然无分的真正容摄,因而悟道不是知性所能解决,唯有扬弃了非有非无的坐忘,才能与道同体,这就是重玄的觉悟境界,也即精神的自由与解放。“有无在心,不在乎境”给人以主观唯心论的印象,其实不然。它的真实含义是,世界的意义因人的认识而呈现,离开了人的认识,世界之存在及存在状态,没有任何价值。意义世界的显现,因认识者对世界觉悟深浅的不同而有非有非无、无、有等不同判断,由于至道与心体本身是同一的,现象界之有无与我心何干。只是心灵受到蒙蔽,才造成了差别性的存在,如果超越了后人知性的局限,我心的灵明就是世界的实相。

心统性情是宋儒张载提出的著名命题。以此来衡量成玄英的心性论,也是恰当的。由于从存在论与反映论双重的角度,论述了人与世界的统一性,合乎逻辑地推导出道、性、心的先验统一模式。人之自觉的可能与终极目标的实现之所以能成为现实,在于人本具的自主性能动性的本质。由先天的浑沌上升至后得的浑沌,正表明了知性的成长历程及对知性的超越,这种超越不是外部施予主体自身,因而是内在的;又因知性发挥的结果是对自我存在性的克服和片面性的消融,因而又是超越的,本质上说,重玄学是内在性与超越性统一的体系。

问题的关键在于,成玄英根本不同于儒学的先验道德意识与禅学的心性染净,他的中心议题是在对知性的分析。这有如康德谨慎而深刻地考察人的能力大小和各自功能范围一样,只是康德在知性理性与自在之物之间,设立了既趋近又疏离的界限。成玄英则从来没有怀疑过人是否真的可以悟道得道,绝对地肯定成道的真实不虚,圣人之为理想人格的代表,其存在的意义得到了确立。

宋儒对已发未发的讨论,建立于对心灵放逸与宽舒的高度警觉上。在成玄英看来,实在是不必要的过分担忧。官能的运作,是自然的存在,“天生六根,废一不可。耳闻目见,鼻嗅心知,为于分内,虽用无咎”。感性活动不能人为地抑制,只是不可为于分外,如果不能扩展本具的天赋能力,是人为而非自然,而只有“六根穷彻,则气息通而生理全”(《外物》疏)。离开了人的生理感性基础,觉悟即成空幻。使感性欲求不超越其正常范围,即是真性,“夫苍生所以失性者,皆由滞欲故也。既而无欲素朴,真性不丧,故称得也”(《马蹄》疏)。“得”就是指与至道合一,在心性论中,则指心灵本然的平静。由于“玄极视听莫偕”(《天道》疏),唯有“妙契至极,推心灵以虚照”(《养生主》疏),才能“合阴阳之妙数,率精神以会理”(同上),故说“分内为之,道在其中矣”(《盗跖》疏)。对认识者而言,自然其实就是在本性范围内的行为,而对自我的本性的发现与证实,正是依赖于本具的生理本能,在社会与自然的相互关系中才能解决。这种证实,就是重返心灵的无染。

通观成玄英的心性论,以知性为中心考察对象而展开建立的,同佛学与儒学的心性学说既有共性又有很大的不同。虽然他的思想受到了前代儒佛思想成果的多方面影响,可在精神特质上,主要来自道家,尤其是庄子与郭象的思想素材。

知情意与心性情各方面内容及相互关系的阐释,为成玄英三绝兼忘的解脱方法的建立,从主客观相互关系提供了充分的准备。

三绝兼忘与《周易》、孟子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有着互为表里的关系。成玄英指出,“穷性命之致,尽生化之情,故寄天地之间未尝不逍遥快乐。既达物我虚幻,是以万事销亡”(《天地》疏)。理、性是事物存在的根据,是道落实于具体的对象,命是事物存在的必然性与合理性的整体。之所以说穷理尽性而不能说尽道,是因为理与性因客观对象的存在,而能成为知性的对象,为认识所把握,道存在于任何事物之中,人的认识不能遍施于宇宙万物,存在着局限,惟有超越于知性的片面性,才能与道合一。兼忘或坐忘是顿悟的不同表达,顿悟表现为在知性积累达到一定的程度的对宇宙本质的体验,这种体验是真实不虚的真理性存在,故可以使认识主体无往不适,获得自由。

三绝兼忘表现为认识的渐进深入以至飞跃,“一者绝有,二者绝无,三者非有非无”,在这样的基础上“方造重玄”(《大宗师》疏)。性命之致与生化之情,相应于有无与非有非无的认识活动,是对外部客观世界与主体的自我存在状态的把握同步的,必然性合理性的获得即是尽性命之致,性命之致的把握依赖于生化之情,是通过生化之情即非有非无是世界表象进而达到本质加以实现。这一实现的过程与内在机制,本质上是“率其天道之性,忘于人道之情,因合乎自然之理”(《庚桑楚》疏)的过程。由于人性自然,因循天赋的内在属性,超越于主体作为个体存在的知情意的限制,即可回归本然的纯粹清明。因而说,“睹无为之妙理,见自然之正性,二仪非有,万物尽空,翻有入无,故称为友矣”(《在宥》疏)。“睹”与“见”是认识主体能动性的体现反映,它始终以无为之妙理与自然之正性为中心而展开,只有把握了无为妙理与自然正性,才能有无不舍,这即是“玄通合变之士,冥真契理之人”。其之所以如此,是“能唯物与我,无不尽忘,而万物归之,故无不有也。斯乃忘而有之,非有之而有也”(《刻意》疏)。顿悟与渐修是对立的统一,但对人生的觉悟而言,在终极结果却必须是顿而非渐,这是因为理一不可分。可就修学而言,当然是渐进提高的过程,不存在人生的觉悟者。只有在保障修学的地位下,才能巩固和突出终极解脱的绝对意义。成玄英的三绝兼忘论,具有深刻的认识论方法论的价值。于此,他受到了以道生为代表的涅槃学的广泛影响。

通过简单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成玄英对感性、知性、理性的相互关系有着较为确切含义。坐忘的哲学意义在于,它超越知性对某一具体对象的专注,知性直接的成果是知识,而坐忘是真理。因“忘而有之”之“有”,是“无不有”,消融了知性的片面性与有限性,是对世界的观照,而“有之而有”则处于天人的两分,不是真正的合一状态。在天人无分的状态下,呈现为人的心灵的满足和快乐,行为的无往不适。

人生在世背离了本性的纯洁,故需去除妨碍心灵清明的各种尘累。破遣是消解耽染尘累的否定性的方法,是对老庄传统的负的方法论的继承发展。破遣的成立在于人在知性成长的过程中,生理欲望、社会价值观念、有限的知识等无可避免地使恬静的本性受到耽染。而由知性的发展成熟,才能使人逐步摆脱生命成长过程中的各种遮蔽,重返原初的清明:

夫不能恬静,则何以生彼真知,何能致兹恬静?是故恬由于知,所以能静;知资于静,所以获真知。故知之与恬,交相养也。斯则中和之道,存乎寸心,自然之理,出乎人性,在我而已,岂关他哉!(《缮性》疏)

恬静是心灵之本然,如果没有这种本然的恬静,真理性的认识不能存在。如果不是这种真理性的认识,当然不能实现对自我的确认。从后人的认识过程看,对本然的确认来自知性的成长与对知性的超越。由于知性的成长以至超越知性,是以自我本然的恬静为基础,因此能够获得真知,真知即是对真性的发现与证实。所以说,真知与本性的恬静,是互动的整体。这是因为,中和之道就表现于人的心灵,自然之理不是外在于我的存在,与我的本性同一,能否实现人生的终极目标,完全是个人努力的结果,与别的东西无关。

当成玄英以有无范畴来概括现象与本质的时候,包含着对自然存在与社会人事以及主体自身多层次内容的考虑。这些讨论同魏晋玄学、佛学与道教的传统思想有着密切关系。但他认为,知行问题是统帅一切其它问题的中心。认识必须通过实践予以升华,只有将对世界的认识与对自我存在修持的确定,化为内在的精神成果,才是人生最高价值。

对知与真知的划分,使成玄英的认识论主张得到了更加深入的发展。知性之知,所针对的是知识,而真知之知,则是真理,是对自我存在性所建立起来的己之所能与不能的确定,有了这种确定,才能主客相融。知性的存在是人的本质,知识的获得相对于对自我本性的了悟,是易而非难,故成玄英认为,“非知之难,行之难也”(《大宗师》疏)。而且说,“懈而不行,道无由致”(同上),强调了实践是认识的归宿。

为之,成玄英认为,感性知觉的形成与真知存在着不同,“率性而照,知生者也;无心而知,无以知为也”(《缮性》疏)。感觉知性与真知的不同在于,以天赋知性能力与对象的结合形成的是具体的知识,但真知却不以知识为对象,是本性的无心运作。“运真知而行乎世,虽涉乎物,千变万化,而恒以自然为本,居于虚极而不丧其性,动而寂者也”(《秋水》疏)。知识与真知的表现存在着差别,知识依赖于学习积累,是一种技艺,而真知是真性的显现,“夫真率性而动者,非假学也”(《骈拇》疏),真知出自天然,出自真性的真知,才有“居于虚极而不丧其性”的结果,如此动寂一体。

因此成玄英认为,人的生命价值,表现为自然性与社会性两方面。生命的存在是人实现自我的前提,离开了生命的存在,一切社会性活动必将落空,而社会性的实践又是以个体的行为所表现。生命的限度虽然因每一个体的禀赋资质存在着不同,但长生的真正含义即在于使这一生命存在的过程达到完美。如果仅局限于个体的生命的长久,势必造成心灵的偏执,脱离了心灵自觉的目标。长生只有在觉悟下才有意义。同时,长生相对增加了人的实践性机会,对觉悟来说,并非毫无存在的理由。成玄英对道教的长生不死说,做出了新的解释。真知包含了对自我生命存在限度的认识的内容,对它的合理性的把握,同样与真性不能分离。

成玄英指出,人生的意义,即在于把握重玄之道,在他看来,“夫道,超此四句,离彼百非,名言道断,心知处灭,虽复三绝,未穷其妙。而三绝之外,道之根本,所谓重玄之域,众妙之门,意亦难得而差言之也”(《大宗师》疏)。道的根本是重玄之域众妙之门,这不是说在道之外还存在一个独立的重玄,而是说道的本质即是重玄与众妙。人的心灵很难领会这一至极境界,语言对它的表述与它本身存在着距离,因为它在三绝之外。三绝指向的是有形质的世界,“夫阴阳之内,天地之间,为实有名,故可纲可纪。假令精微,犹可言记,至于重玄妙理,超绝形名,故不可以言象求也”(《则阳》疏)。重玄不是别的,是妙理,这是重玄的本质规定。而重玄又是破遣有、无、非有非无以至坐忘的修养方法,最终获得的则是精神成果的重玄。因此,成玄英的重玄,是本体论、方法论、境界观的高度统一。在以往的哲学研究中,工夫论或修养论与本体论境界观相互脱节,到成玄英这里才融汇贯通为一体。

当我们再一次以成玄英的重玄思想,来检验对照郭象以来的哲学发展时,我们可以说,成玄英对魏晋玄学与佛学中观学的扬弃基本完成。现在摆在我们而前的任务是,一方面需要通过具体的扎实的研究,揭示郭象之后哲学成长的具体内容。一方面需要对成玄英之后以至宋明理学的兴起的历史背景,重新予以估价考察。而这两个问题,是目前学术研究中的薄弱环节。不论将来研究的结果如何,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成玄英是魏晋玄学至宋明理学发展的重要路标和向导。

对于上述的问题,其解决可能有两种可供选择的方向,一是从道教重玄学至内丹学演变发展的研究思路,一是从佛学与道教哲学的相互关系的对照把握。就目前的研究看,本文的结论性认识是,重玄学是相对于先秦老庄学、魏晋玄学的第三期发展,是道教的最精深形上学体系。它扬弃了魏晋玄学为宋明理学的建立提供了宝贵的理论资源。

(《世界宗教研究》199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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