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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象哲学的唯心主义本质


来源:弘道    作者:高晨阳    发布时间:2014-12-16 08:24:58    阅读次数:1041


郭象的主要著作《庄子注》,带有很重的玄学色彩。由于它的高度的抽象性和深刻的思辨性,给研究者带来了不少困难,再加上它是注释的形式,对问题往往缺少集中的说明和没有展开论述,就使得人们更加难以明其底蕴,所以学术界对郭象哲学的思想实质,常常是见仁见智,意见不能一致。

郭象哲学中有一系列的范畴和概念,它们之间存在着内在的逻辑联系和逻辑发展次序,从而构成了一个极为精致的哲学体系,如果我们从此入手,或许研究工作能更深入一步,较准确地把握住郭象哲学的实质,取得认识的一致。学术界虽然有人对此有所尝试,且取得一定成果,但总得说来还是不够的。本文拟对郭象哲学作一剖析,因受篇幅所限,只能从本体论角度,对几个重要范畴和概念加以分析,至于其它,就只好付之阙如了。

郭象哲学的最高最基本范畴是“有”。他把有视为唯一的客观存在。他的基本思想可以用《庄子序》中的一句话加以概括:“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郭象的整个逻辑体系,都是以此为中心而展开的。他的哲学,也都是论述这个中心思想的。人们视郭象哲学为“崇有论”,原因也在于此。就此而论,郭象似乎是唯物主义者。然而,他又给了“有”以种种唯心主义的界说,并且由这样被扭曲了的“有”构成了客观世界,这样的客观世界就不能不是被扭曲了的主观虚构物。从总体上看,郭象哲学是唯心主义的。

一、关于“自生”观念

“自生”说在郭象哲学体系中居很重要的地位,它是郭象思想的唯心主义过渡的环节,但其本身又不等于是唯心主义;是“独化论”的组成部分,但又不完全等同于“独化论”。我们主张把“自生”从郭象哲学体系中“独立”出来,不是要在其唯心主义体系寻找什么“好”东西,而是要研究郭象是从何处陷入唯心主义的。

郭象在《庄子注》中大量地使用了“自生”、“自有”、“自尔”、“自得”等概念,意在论证万有之上并没有一个宗主作为其存在的根据。“有”是唯一真实的存在,在“有”之外不存在另外一个“实体”。每个事物的生成变化都是自然而然的,生成变化的原因在其自身而不在外部。郭象这种看法实际有否定造物主,主张从事物自身寻找根据的意义。如果这样的理解符合郭象原意的话,那就应该肯定“自生”说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科学的唯物主义理论完全承认,任何事物存在的根据和原因只能是其自身,而寻找自身以外的原因只能找到某种精神或上帝那里去。

郭象论证“自生”说,采取了一系列的否定方式。首先,他否定“无”能生“有”说。他明确地指出:“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块然而自生耳。”(《庄子注释》,郭庆藩辑,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50页。以下只标页数。)“夫无不能生物,而云物得以生,乃所以明物生之自得”。(第425页)“生物者”无物,“生生者”就是事物自身。郭象的批评矛头,完全是针对何宴、王弼的。何、王把“无”置于万有之上,以“无”作为物之本体。何宴说:“有之为有,恃无以生。事而为事,由无以成”。(《列子·天瑞篇》张湛注引)王弼说:“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由为万物之始”。(王弼《老子注》40章、1章)何、王头脑中虚构出这么一个精神性的“无”,然后把它当作世界的本源,可见郭象的批评所向是很不清楚的。但是,郭象对“无”的界说和何、王目中的“无”并不太一样。何、王的“无”是个精神性的本体,它无形无名,超绝言象,并非空无或零之谓。郭象视“无”为零,为子虚,也就是什么也没有。既然什么也没有,怎么可能产生天地万物或成为世界之本呢?当然不可能。所以郭象说:“窈冥昏默,皆了无也。夫老庄之所以屡称无者,何哉?明生物者无物而物自生耳”。(第381页)“了无”者,空无也,绝对“零”之谓也。老庄屡屡说“无”,也仅说明“生物者无物”,物各“自生”的道理,不象何、王解释得那样,“无”能生“有”。这样,郭象就把“无”从自己的哲学体系中剔除了。

郭象认为,“道”也不能生“有”。王弼的“道”与“无”同义。“道者,无之称也”。郭象说:“道,无能也。此言得之于道,乃所以明其自得耳。自得耳,道不能使之得也”。(第251页)这就是说,“有”得之于“道”,只能说“有”是自得,自己使自己成为那个样子,“道”不能使之得。为什么呢?郭象认为道也是无:“道之无所不在也。故在高为无高,在深为无深,在久为无久,在老为无老,无所不在,而所在皆无也”。(第248页)“无所不在”乃是说明“所在皆无”的道理。道寄于物,为物存在原则,但并非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实体”,所以说道是个“无”,既然是无,故不可生有。郭象如此解释道,显然与何、王不同。这样,他又否定了道可以主宰万物的本体地位。

那么,造物主可否作为万物存在的根据呢?答案仍是否定的。郭象说:“夫造物者有邪?无邪?无也,则胡能造物哉?有也,则不足以物众形”。(第111页)造物主若是“无”,那就是什么也没有,这样自然是生不出万物来。造物主若是个“有”,一个具体的有根本不可能主宰万物。郭象又断然否定了“造物主”的至上性。郭象否定了造物主,实际是否定了汉代神学目的论中“天”的神圣地位。郭象认为,“天者,万物之总名也”,“以天言之,所以明其自然也……夫天且不能自有,况能有物哉。”(第50页),所谓“天”,是万物总的称呼,它仅说明万物生化是自然而然,它并不是一个“实体”。“天”没有任何神秘色彩,从表面看,万物生化有序,似有主宰,实际什么也没有。郭象十分肯定地说:“万物万情,趋舍不同,若有真宰使之然也,起索真宰之朕迹,而亦终不得,则明物皆自然,无使物然也。”(第56页)“真宰”即是造物主,它根本不存在,同样是个“无”。

对于自然界的运动变化,郭象也否定了“神”的力量。他说:“(天)不运而行也,(地)不处而自止也,(日月)不争所而代谢也。皆自尔。”自然界的事物都是自己在运行,根本不存在一个处部力量去推动它。郭象认为,“无”是“空无”,所以不会主宰自然。具体事物各有其自身的特殊功用,也不可能成为万物的推动力,所以万物均是“自行”。(第493页—494页)

总之,在郭象的观念中,无、道,造物主之类都是空无、是零。既然如此,万有之上当然没有主宰者。结论是:万物“自生”。这就是郭象所说的:“造物者无主,而物各自造”。(第112页)

郭象否定造物者,论证万有自生,有一段思辨性很强的逻辑推论:“谁得先物者乎?吾以阴阳为先物,而阴阳者即所谓物耳。谁又先阴阳者乎?吾以自然为先之,而自然即物之自尔耳。吾以至道为至无也。既以无矣,又奚为先?然则先物者谁哉?而犹有物,无己,明物之自然,非有使然也。”(第746页)

“阴阳”先物不可能,原因是“阴阳”为一具体事物,具体事物不能做万物的本源。“阴阳”之先有“自然”,然而“自然”即物之“自尔”,只是用它来说明事物的生化状态,非实有一物,也不可能先物。至于“道”,郭象训为“至无”,更不可为物先。这样推上去将无穷无尽。那么艺界的本源是什么呢?可能有几种答案:或是上帝;或是某种“精神”;或是事物本身等等。哲学史上的这几种答案都有过。两汉的神学目的论找到上帝那里去了,何宴、王弼找到“精神”那里去了,郭象则认为万有存在的根据在其自身。比较一下,还是郭象的答案接近真理些。有趣的是,庄子也作过类似的推论,然而结论却与郭象完全不同。他以为“造物者非物”。(《庄子·知北游》)“非物”者,绝对精神“道”之谓也。盖庄子以道作为万物的本源,所以必有这样的结论。郭象旨在说明万物“自生”,所以与庄子的结论回然不同。

郭象的“自生”说,并非是他个人的发明。东汉唯物主义者王充在反对神学目的论时,提出了“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的思想。与郭象同时的裴頠批判“贵无”论时,也持万物自生的理论。郭象继承了这种思想,并从本体论的高度作了发挥和详细的论述,指出“以无为本”思的错误,这应该说是个贡献。郭象整个哲学体系是唯心主义的,但不等于每个环节都是如此。列宁认为,人的认识不是直线,而的近似于圆圈和螺旋式的曲线。唯心主义就大锅饭把曲线的一个片断、碎片、小段变成了独立完整的直线。然而“片断”等本身可能是对客观的正确映现。郭象的“自生”思想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含有真理的环节。他否定了精神性本体“无”及神学中造物主的存在,主张事物的根据不在外部,而在事物自身,从这个意义上说,郭象实际是肯定了万物存在的客观实在性。这里,郭象尚未离开唯物主义的立场,而在一定限度和范围内接近了真理。但是,当郭象的哲学体系发展到“独化”论时,就背离了唯物主义的原则,陷入了唯心主义的泥坑。

二、关于“独化”观念

“独化”是郭象哲学体系中一个极为重要的范畴,搞清它的意义对于理解和认识郭象哲学的性质十分重要。总的说来,“独化”是个唯心主义的范畴,是郭象陷入唯心主义的关键所在。

“独化”是在“自生”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个范畴,它包含有“自生”而又不同于“自生”。所谓“自生”,是说天地万物生化的原因在其自身,它的另一面则是“无待”。所谓“无待”,是说“造物无物”。“自生”侧重于事物生化的根据,“无待”侧重于事物生化的条件及事物间的关系。“无待”和“自生”二个范畴是统一的,它们的统一就是“独化”。郭象说:“物各自造而无所待”,(第112页)“独生而无所资借”。(第741页)这两句话简洁地概括了独化的内容,它正与《庄子序》中所说的“上知造物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同义。据此,我们可以把独化论的内容概括为“无待而自生”。若郭象仅把“独化”解释为事物的生化“无待”于造物主或精神,那么它尚未超出“自生”说的范围,且与裴頠的“崇有”思想相吻合。

但是,郭象并没有到此止步。我们进一步分析郭象的“独化”思想,即可发现其本身包含有严重的错误或说走向错误的可能性。这点集中地表现在他的“无待”观念里。如果说“独化”是郭象哲学陷入唯心主义的失足点,那么,“无待”则是“独化”思想的要害所在。郭象说:“若责其所待而寻其所由,则寻责无极,卒至于无待,而独化之理明矣”。(第111页)“无待”的意义清楚了,“独化之理”也就自然“明”了。“待”是指事物这间的联系和事物生化的条件,“无待”是对“待”的否定。郭象的“无待”不仅否定了造物主和王弼哲学中的“无”,而且进而否定了事物生化的任何条件和原因,否定了事物这间的任何联系,这就把“无待”绝对化了。郭象常常说:“欻然自生,非有本”;“欻然自死,非有根”。(第800页)“死生出入,皆欻然自尔,未有为之者也”。(第801页)就是说,事物 之生成变化没有任何条件和任何原因。郭象把“无待”绝对化,对于其整个哲学体系的命运是严重的,这是他走向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的原因:

1.“有不能为有,而自有。”裴頠批判了王弼的“以无为本”的思想,提出了“自生”命题。他仅仅说到无不能生有,而没有说有不能生有,就是说他既承认事物生货摊根据在其自身,又承认事物之间的相互依赖和相互作用的关系。因此他的哲学倾向是唯物主义的。但是“自生”说很容易陷入“有不能生有”这个极端。道理很简单:有非无所生,故是自生。照这个逻辑推下去,也可以说,有也不能由有所生;若有可以生生,则有就非是“自生”,而是“他生”了。裴頠虽然没有这样讲,但逻辑上包含有这样的可能性。他说:“自生而必体有,则有遗而生亏矣”。(《晋书》卷35《裴頠传》)裴頠对这句话缺少详细的说明,容易被人曲解为有不能“体有”或“有不能生有”。郭象可以说是钻了这个空子,他果真顺着这条路子走下来了。他不仅认为无不能生有,而且有也不能生有,有完全是无本无根,毫无原因地生成变化着。这就走上了独化论的唯心主义道路上去了。郭象认为,造物主若是个无,则不能生有,这点,上文已经论及,兹不再说。造物主若是个“有”,那么,“有也,则不足以物众形”。(第111页)郭象的意思是,任何具体事物,总是个有限之“有”,有限之“有”受其形质所限,就不可能成为万“有”存在的根据。中国哲学史上的朴素唯物主义者,以“五行”、“元气”解释世界,而“五行”、“元气”之类毕竟是有限之物,以有限之物解释世界的元限性,确实有其局限性。郭象抓住了朴素唯物主义的弱点,提出“有”不能“物众形”的思想,其思辨性无疑是深刻的。郭象若仅说到这里,并不算过分。然而,他往前又走了一小步。他认为既然“有”不能“物众形”,那就不能说“有”与“有”之间有任何关系。既然无关系,那就是只能说“物各自造而无所恃”。

郭象又说:“夫有之未生,以何为生乎?故必自有耳,岂有之所能有乎?”(第802页)若有为有所生,那么生有之有的上面还存在着有,追到最后,总有个“未生”之有。“未生”即是有之不存在状态,既然如此,有如何能生有?自然只能说有不能生有。

由此,郭象断定:“此所以明有不能为有,而有自有耳”。(同上)“有不能为有”,“无待”之谓也;“自有”也即“自生”。“无待”而“自生”,正是独化之理。郭象不仅否定了“无”不能生“有”,而且进而也否定了“有”生于“有”,郭象在这里的错误,仍然是把无待绝对化了。

郭象的“有不能生有”或“有不能为有”的思想是错误的。他所说的“有”是个具体存在物。造物主或精神性的“无”固然不能生“有”,但是任何事物总是由别的事物所生,有与有之间有相互依赖和相互作用的关系。当然任何事物的生化有其内在的根据,但是这不排斥事物间的联系。任何事物总有个来龙去脉,不可能“无根无门”,不全毫无原因地冒出来了,又毫无原因地消失了。郭象取消了造物主,但又赋予“有”以神秘的色彩。

2.“相因而非相待”。在这个问题上,郭象和裴頠形成尖锐的对立。裴頠说:“济有者皆有也”,“有之所须,所谓资也”。(《晋书》卷35《裴頠传》)有与有之间既然存在着如此的关系,故每个事物的生成变化都必须“凭乎外资”。裴頠重视事物之间的联系和作用,他把每个有看成是自然之网上的一个“纽结”。

郭象否认事物之间相互依赖和相互作用的关系。为此,他举了个极端的例子。他认为形、景、罔两这间是“彼我相因,形景俱生,虽复玄合,而非待也”,既然如此,所以“涉有物之域,虽复罔两,未有不独化于玄冥者也”。(第112页)“非待”即“无待”。正是因为事物之间“非待”,所以万有各不相关而莫不独化。

然而,郭象并不是完全否认事物之间有某种关系。他也认为有之间可以“相因”和“俱生”。再如他说过:“己与天下,相因而成也”。(第394页)“人之所因者,天也”。(第241页)郭象既讲“相因”,又讲“无待”,似乎是个予盾。对此,学术界有人把“相因”解释为仅是一种“偶然关系”,从而断定郭象是用“偶然否定必然”,否认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这个结论是对的,但是认为郭象所讲的“相因”仅是一种偶然关系,则未必尽然。我们认为,“相因”不仅是一种偶然性,而且也是一种必然性。如郭象说“天下莫不相与为彼我也”,(第579页)“天地阴阳对生也 是非治乱互有也,将奚去哉!”(第583页)又如他把“唇亡”和“齿寒”说成是“相反而不可相无”的关系。郭象的意思很清楚,事物之“相因”并非是可有可无的一种偶然关系,而且也是一种非人力可为的必然关系。“相因”既有偶然意义,也含有必然的意义。但是他最终把二者割裂开来,以偶然性去反对必然性,从而得出了“相因”而“非待”的结论。

郭象说:“夫竭唇非以寒齿而齿寒,鲁酒薄非以围邯郸而邯郸围,圣人生非以起大盗而大盗起。此自然相生,必至之势”。(第348页)一方面,“竭唇”就要“齿寒”,“鲁酒薄”就要“邯郸围”,这是一种“必至之势”,从这个角度看,“相因”关系是必然性。 另一方面,“竭唇”非是有目的地“竭唇”而使“齿寒”,也非是有目的地要求这个结果,二者虽都可说是“相因”,但这种关系又完全是“自然相生”。何谓自然?郭象说:“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第20页)很清楚,郭象所说的“自然”,意思是既非有物使之然,又非物之本身有目的而然,既然如此,就不能说事物之生化有什么原因和条件。从这个角度看,唇、齿之间归根到底是“无待”的。所以郭象强调说:“万物虽以形相生,亦皆自然耳”。(第142页)“物有相使,亦皆自尔”。(第917页)万物之间即使有“相生”,“相使”之关系,但这种关系既然是“自然”“自尔”,所以也可以说是“无待”的。

照唯物辩证法看,偶然是必然的表现,任何看来是偶然的东西,其背后都有必然性的东西起作用,所以任何偶然性的东西,都有其产生变化的根据和原因。郭象看到事物的生化过程有其必然和偶然两个方面,然而他不是把二者统一起来,而是认为,既然事物之生化为“自然”,那就不能认为有什么原因,这就以偶然性否定或者说代替了必然性,从而得出了“相因而无待”的结论。

万有之生化既为无待,所以它们莫不独化。所谓独化,是说任何事物都是绝对独立的存在,它之生化,完全不需要任何条件。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每个事物独化时,就会产生某种“相济”、“相因”的关系,整个宇宙即可呈现一种完美的“协和”状态。

可见郭象是把“无待”绝对化;从而陷入了独化论的错误。我们说,任何具体事物都是有限的,也就是说“有待”的,因而它不可能做为万物存在的最终根据。但是在事物背后,总有个“最终之物”可以作为世界的原因,而这个终极的东西只能是“无待”的。那么,这个“最终之物”是什么呢?唯心主义者认为上帝或精神之类的东西,中国古代哲学史上的唯物论者往往把它归结为“元气”,西方古代的唯物主义者则找到了“原子”那里。几千年来,哲学家为此争论不休。只有辩证唯物主义才能正确地解决了这个难题,即把事物存在的最终原因归结为物质世界的本身。玄学哲学家王弼把万有存在的根据界说为精神性的本体“无”。郭象不满意这个说法,他认为“有”的存在根据不能是“无”而只能是有之自身。既然有的根据就是它自己,那么这个“有”就不能是有条件的,而只能是个绝对独立的“无待”之物。王弼和郭象所谈的实际是一般和个别的关系。王弼所说的“无”实际是指一般,但是他这个一般却是脱离了个别的一般,因此,一般就成了精神的逻辑虚构物。郭象所说的“有”,实际指的是个别。但是这个别是否认了世界统一性的个别或说是脱离了一般的个别,而且这个个别又是“无待”的。因此,郭象所说的有是对客观世界的颠倒反映,它同样是个逻辑虚构物。郭象与王弼一样,他们都搞不清个别和般的关系,只是王弼强调的是一般这个片面,郭象抓住了个别这个片面性。因此,他们的错误性质相似,而表现形态却截然相反。列宁说:“哲学唯心主义是把认识的某一特征、方面、部分片面地、夸大的、发展(膨胀、扩大)为脱离了物质、脱离了自然的、神化了的绝对。”郭象“独化”论的错误,其理论根源也许就在于此。

三、关于“自性”观念

郭象把“有”界说为独化的存在,不仅与王弼的“贵无”论不同,而且与裴頠的“崇有”论也相径庭,他必须寻找理论根据,以申辩如此之有存在的权力。

世界为什么如此,而不是如彼?郭象认为这是用不着回答的。因为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可说的,他称这种状况为“自然而然”。他说:“(万物生化),皆不知所以然而然。”(第61页)“不知所以然而然”即是“自然”。意思是世界就是这样,天生如此,或说本性如此,所以郭象又训“自然”为性,“不知其然而自然者,非性如何?”(第881页)“凡所谓天,皆 明不为而自然,言自然则自然矣,人安能有此自然哉?自然耳,故曰性。”(第694页)郭象目“性”为“自然”,就是为了说明物之生化,既无物使然,也非本身有意而然,而是“自然而然”。既然如此,世界的原因当然不用问了。

然而,郭象认为世界的原因不必究,并非无原因可究,它既然存在了,就有存在的根据,那么其根据是什么呢?汤一介同志认为,事物存在根据在于事物的“自性”,所谓“性”,也就是“此物之所以为此物者,有规定性的意思”。(《论中国传统哲学范畴体系的诸问题》,《中国社会科学》,1981年第五期。)此见很精辟。我们可以把郭象这个思想,简要地概括为“物各有性,性各有极”。(第11页)这个命题是郭象哲学体系的理论“基石”,可以说郭象的理论大厦就建筑在它的上面。就是说,此事物之所以成为此事物,而不是别的事物;世界之所以这样,而不是那样,纯是由“性”决定的。物性各异,也就决定了世界千差万别的形态。郭象所说的“性”,也可以说就是每个事物的特殊本质,是每一个事物存在的根据。

郭象认为,不同事物有不同的“性”。《庄子·天道篇》说:“乌鹊孺,鱼傅沫”。郭象注:“言物之自然,各有性也”。(第533页)意即万物独化而生,同禀自然之性,其性各殊。他举例说:“大鹏之能高,斥鴳之能下,椿木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第20页)“夫以蜘蛛蛣蜣之陋,而布网转丸,不求之于工匠,则万物各自有能也”。(第355页)事物的不同的“能”,也就是事物不同的“性”;或说,事物“能”之不同,决定于“性”之不同。

“性”规定着每个事物生成变化的状况和方向。郭象说:“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第128页)“性各有分,故知者守知以待终,愚者抱愚以至死,岂有能中易其性者也”。(第59页)事物之大小修短、美丑、善恶、贤不肖等差别,无不有其性,泾渭分明,不可混淆,郭象称之为“物有定域”。(第568页)万物只可在性分之内生化,不可越雷池半步。

万物同受自然之性,受性成形而不可改变,不为人的意志所左右,就此意义说,“性”又称为“命”,“知不可奈何者命也”。(第156页)“命之所有者,非人为也,皆自然耳。”(第508页)在郭象眼中,“命”是天地万物的主宰者,事物在这种力量的主宰下生生化化,呈现出一种似乎预定的“谐和”。他说:“夫我之生也,非我所以生也,则一生之内,百年之中,其坐起行止,动静趣舍,情性知能,凡所有者,凡所无者,凡所为者,凡所遇者,皆非我也,理自尔耳”。(第199页)这里的“命”既不同于宗教神学中的上帝,也不同于王弼哲学中的精神本体“无”。上帝是外部加于世界的一种必然力量。王弼的“无”,是客观化了的绝对精神,不过是上帝的代名词而已,说到底它仍然是主宰世界的外部力量。郭象所说的“命”,是存在于世界内部的一种必然力量。“理自尔”就表明了郭象仍然要从事物本身寻找根据。郭象又说:“理必自终,不由于知,非命如何。”(第595页)事物的生化,本身有其必然性,非“知”可以左右,“若有神灵以致之也”,从这个角度看,可以叫做“命”。“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命,似若有意也,故又遣命之名,以明其自尔,而后命理也”,“不知所以然而然”即是“自然”,既为自然,虽然有“命”之名,但仅说明好像有个主宰者,实际并不存在,这就是“则虽相应而无灵也”。从这个角度看,可以去掉“命”之名。知此,才是对“命”的正确理解。“遣命之名”目的何在?明物之生化“自尔”。(同上)可见,郭象虽然讲“命”,但是他不把“命”看作是“无”或“造物主”,而看作是事物内部的一种必然性。这个思想虽然有某种合理性,但是郭象把“性”、“命”绝对化,不承认它们仅具有相对的稳定性,不承认人在“命”前有任何作为,而且这些说教都是为其“独化”论张目,因此,他的“性”、“命”观念仍然是唯心的。

以上关于“性”、“命”的说法仅仅说明了事物独化有其内在根据和必然性,而没有说明这个根据和必然性究竟是什么?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郭象进一步提出了物性“自足”的思想。在郭象看来,万有本性自足,圆满无缺,故此有不必依赖彼此,彼有也不必依赖此有。每个“有”皆可孤立自存,无待而独化。若非如此,“自足”也就变成了“自偏”,偏则必须“外资”,这样,独化论也就根本站不住脚了。

郭象认为,虽然万物性分各殊,但有一点相同,即其性分“莫不皆足。”(第586页)此语是对《秋水篇》中“万物一齐,孰长孰短”一句之注。这就是说,万物之形虽然有长短之分,但是其本性却皆完美自足。对这一思想,郭象可谓“一篇三致意”矣。《秋水篇》说:“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郭象注:“各自足也”。(第569页)同篇原文说:“以道观之,物无贵贱”。郭象注:“各自足也”。(第578页)《天道篇》说:“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郭象注:“皆己自足”。(第480页)《庄子》所讲的事物的差别性包括自然现象,社会现象和思维现象,郭象皆注曰“自足”。这就是说,万有尽管性分殊别,但本性自足,却概莫能外。

这种“自足”之性,郭象认为禀之自然,非物自为。他说:“未明生之自生,理之自足,生理已自足于形貌之中,但任之则身荐”。(第222页)“理”即是原则或必然性,郭象把“自足”升华了。

问题在于,郭象所说的物性“自足”或“自足其性”,究竟是事物的客观属性呢,抑或是一种产观精神上的自我满足?我们认为,两种意义可能都有,且密切相关。遍观《庄子注》,郭象使用的自生、自有、自尔等概念,大都有自然而然,本来如此之义。“自足”用法也相类似,就是说,万物禀赋自然而生,本性圆满,无缺无余,不假外求,天然如此。郭象称圣人“至足”,凡众“自足”,“自足”与“至足”对称显然“自足”只能是事物所具有的一种客观属性。这是“自足”的一种意义。如果事物认识到这一点,安于性分,不向外求,不以差别为差别,即可得到精神上的某种自我满足。这是“自足”的第二种含义。显然,前者属于本体论问题,后者属于精神境界问题。前者是后者的依据,后者是前者的必然结论。“自足”两种意义相关而不可相混。

郭象论证说:“夫以形相对,则大山大于秋毫也。若各据其性分,物冥其极,则形大未为有余,形小不为不足。茍各足于其性,则秋毫不独小其小而大山不独大其大矣。若以性足为大,则天下之足未有过于秋毫也;若以性足为非大,则虽大山亦可称小矣”。(第81页)所谓“性分”,也就是事物的本性。事物的本性,郭象认为,都是完美自足的。人之所以万有不齐,原因在于仅从形迹上着眼,若从“自足”的角度看问题,情物的差别就消融了。如此,即可求得精神的解脱。这正是“自足”的第二义,然而它是以“自足”的第一义为立论的根据的。万有齐一以什么为标准呢?物性“自足”。万有尽管万殊,其性“自足”则不能不同。万有若以此为据,则无所谓差别。这就表明,郭象观念中的“自足”确有物之客观属性的含义。

郭象批评有人看不到物性“自足”时说:“夫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此则骈赘皆出于形性,非假物也。然则骈与不骈,其性各足”。(第312页)这里,“有余”和“不足”相对,就是说,任何事物之性,既不可说是“有余”,也不可说是“不足”,如果那样,物性就是“缺”或“过”,而“缺”与“过”都是“偏”。实际无所谓“偏”,因为对于每个事物来说,都是“其性各足”的。这里,郭象把物性“自足”界说为物之客观性,其意思是十分清楚的。

物性“自足”论必然会否认事物之间的普遍联系和相互依存的原则。因为从逻辑上讲,若事物之间的普遍联系和相互作用,就不能说物性“自足”;若物性“自足”,就不必有这样的关系,二者是绝对排斥的。因此,承认物性“自足”就必须承认万物独化无待;承认万物可以无待独化就必然承认物性“自足”。独化论与物性自足论相互印证,成为郭象哲学体系中的两个重要环节。我们还可以进而说,“自足”论是独化论的理论根据和基础。

郭象的物性“自足”论是他不同于裴頠“崇有论”的一个重要理论原因。裴頠反对“无”时很强调事物之间的作用,原因就在于他的立论基础与郭象不同。他说:“品而为族,则所禀者偏,偏无自足,故凭手外资”。(《晋书》卷35《裴頠传》)裴頠认为物性偏而不足,所以任何一个有不可离他有而独存。郭象在此和裴頠形成尖锐的对立。

郭象的物性“自足”论是荒谬的。整个物质世界是个“全”,故可以说其本性为“足”,其存在也是绝对的,无条件的。任何具体事物只能是“足”与“偏”的统一。“足”,故能自存;“偏”,故须“凭乎外资”。任何事物必须要由“足”变为“不足”,由现实变为不现实,它的存在是有条件的、相对的。世界上的根本不存在绝对自足之有。郭象受时代和其体系所限,当然是认识不到这一点的。他用“自足”界说“有”,就又一次阉割了它的物质内容,使之更加抽象化、虚幻化。

四、关于“迹”、“所以迹”观念

“所以迹”是郭象“性”之观念的延伸、深入和具体化。“物各有性,性各有极”,“性”是事物存在的根据和原因。郭象又把“性”称为“所以迹”,与所以迹相对,事物的外在表现或活动就是“迹”。郭象有段注,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迹和所以迹的实质及它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迹者,真性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迹则六经也。况今之人事,则以自然为履,六经为迹。(第532页)履和履迹的关系,也就是所以迹和迹的关系。无履则无履迹,履迹为履所生,绝不可离履而独存。就是说,所以迹为迹之根据,迹为所以迹之派生。

“所以迹者,真性也”。所谓“真性”,也就是事物的本质属性。因为只有“性”才是事物存在的最真实的根据和原因,所以郭象在“性”上又冠之以“真”。郭象说:“目能睹,翼能逝,此鸟之真性也”。(第696页)“马之真性,非辞鞍而恶乘,但无羡于荣华”。(第331页)鸟之为鸟,马之为马,则其“真性”决定。鸟失却目睹翼飞之性,就不是鸟,马失却服鞍骑乘之性,便不得为马。万物皆然,曾史之于“仁义”,扬墨之于“言辩”,离旷之于“聪明”,工捶之于“巧能”,无不是其性分使然,也无不是其“所以迹”所在。

郭象说:“知以无涯伤性,心以欲恶荡真”。(第84页)“性”与“真”的对称,显然“性”就是“真”。物之性分受于天,是其本身自然而然的属性,而非后天所为,所以“性”才叫做“真”。郭象说:“夫真者,不假于物而自然也”(第242页)又说:“无假也,虽貌与人同,而独任自然,虚而顺物,故真不失”。(第702页)事物“天命所受,各有本分”,若不任物顺天必丧失其本性,“以己制物,则物失其真”。(第291页)所以郭象认为,“真在性分之内”,(第591页)这是说,凡行事符合性分的才算抓住了本质,否则是得其皮毛,失去真性。可见所以迹即真或真性,系指事物的本质属性而言。

“六经而迹”。六经是一种有形之迹。郭象认为,凡“迹”都是有“名”的。他说:“夫尧舜帝王之名,皆其迹耳。我寄斯迹而迹非我也……故圣人一也,而有尧舜汤武之异。明斯异者,时世之名耳,未足以明圣人之实也”。(第375页)圣人仅仅是“名”,是一种称谓,就是说,名只是实的反映,它本身不是实。那么,实是什么呢?郭象说:“圣者,物得性之名耳,未足以名其所以得也”。(第22页)名之实就是性,性就是“所以得”,“所以得”也就是所以迹。足见,所以迹之“实”是名所依赖的根本。

“迹”从本体论的角度说,也就是事物可以感觉和名状的外在迹象,而非事物之本身,因此迹又称为事物的“形表”,“圣人者,民得性之迹也,非所以迹也。……夫圣迹既彰,则仁义不真,而礼乐离性,徒得其形表而己”。(第337页)“形表”,具体指仁义礼乐等,它们是一种名迹,而非事物的真性。这类“形表”,郭象又叫做“容”;“德者,神人迹也,故曰容”。(第442页)“容”也就是事物的外表。

“迹”为“名”,为“容”,为“形表”,这都是说它们非事物的根本所在,而只不过是一堆“秕糠”,“尘垢”而已,“今所称尧舜者,徒名其尘垢秕糠耳”。(第33页)之所以说尧舜之迹为尘垢秕糠,是因为它们非是事物之真性:“凡非真性,皆尘垢也”。(第99页)

从历史演变的角度看,“迹”是所以迹遗弃的陈旧之物。郭象说:“夫迹者,已去之物,非应变之具也”。(第344页)这些已去之物,指仁义礼乐名法之类的东西上。郭象指出:“礼乐者,先王之陈迹也”。(第928页)“法者,已过之迹耳”(第887页)时过境迁,这些名迹成为一堆毫无用处,毫无生气的死东西。

“夫任物之真性,其迹则六经也”。“六经”之类的物是迹,它是所以迹的体现或派生物。郭象说:“昭昭者,冥冥之迹也”。(第682页)迹有形有名,可以言知认识,故称“昭昭”;“所以迹者,无迹也”。(第288页)所谓“无迹”,也即是无形迹,是不能直接得到的东西,故称“冥冥”。然而,无迹而有迹,所以迹必定要表现为迹。为什么呢?郭象认为:“圣人,因物之自行,故无迹”。(第989页)“因物之自行”,也就是“任物之真性”。天不为而四时序,地不为而万物成,天复地载,自然而然,所以无迹。圣人则天地之德,率万物之性,顺百姓之情,使“各履性自为而不知所由”,如此则“闷然无迹”。(第432页)然而所以迹必定要表现为迹,这完全是自然之理,郭象说:“顾自然之理,行则影从,言则响随。夫顺物则名迹斯立而顺物者非为名也”。(第206页)“非为仁也,而仁迹行”,“非为义也,而义功见”,(第323页)“与世常冥,唯变所适,其迹则殉世之迹”。(第358页)这如同形则有影,声则有响,势在必然。所有这些话,都是说明,迹是所以迹的外部表现,而所以迹一定要表现为迹。

据上可见,迹和所以迹的关系包含有本末体用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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