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秦汉时期的男女观和制度
素王孔子并没有板着面孔训导青年禁欲，《诗经》收集了不少热烈的爱情篇章就是证明。孔子希望人们以礼驭情。这一原则具有普遍指导意义，文明社会无不遵遁。所以中国人牢记着“发乎情，止乎礼义”或“君子好色，纳之以礼”的话头。问题在于不同的社会和阶层遵循不同的礼。
孟子首倡“男女授受不亲”之礼，在男女之间划了一道鸿沟，设立了一道“马其诺”防线。孟子的初衷，也是以礼驭情之意，防止妻子产生非分之想，做出越轨之举，防止丈夫耽于淫乐而荒废正业，防止夫妇在人前过于亲密影响丈夫的尊严。但这种礼节过于严格，超出必要的限度，就成了问题，开始在中国人的性心理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孟子之后，这种阴影开始制度化。《礼记》详细规定了内外有别和妇女三从四德之礼[1]。西汉刘向著《列女传》要求女子避嫌远别、终不更二[2]，东汉班昭著《女诫》要求女子以弱为美，敬顺丈夫，曲从公婆，谦顺叔妹，尊遵行《礼记》之四德，永不二适[3]。秦汉两朝，朝廷提倡贞节，为此颁布了禁令，旌扬守节寡妇。
这些规定反映了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仪礼·丧服子夏传》在宣述妇人三从之义后曰：“夫者，妻之天也。妇人不二斩者，犹曰不二天也”[4]。这两句话对妇女而言犹如磐石压顶一般沉重：丈夫是妻子的天，天高高地悬在头顶上，而且只有一个天。妻子注定作丈夫的仆人，为丈夫永久私有。妻子不能与其它男人建立友谊关系，妻子在丈夫死了以后也没有改嫁自由。
这些礼仪和规定是为封建制度宗法制度服务的。它确立男性家长制统治的权威，保证子嗣后代即家庭继承人，确为男性家长的血统，以维护家庭和社会的封建秩序。其严重的消极后果是两千年来压抑了妇女的自由，剥夺了许多妇女的幸福，摧残了不少妇女的身心健康，残害了不少妇女的生命。同时，使不少中国人逐渐养成以公开谈性为羞耻、视性为神秘封闭心理，逐渐形成视性为肮脏的错误观念，逐渐使许多男女中国人在性问题上变得无知、胆怯，少数人则十分下流、虚伪。这样一种社会气氛，亦不利于房中术健康发展。
但是，秦汉封建的男女观和制度影响的范围尚不广泛，实施程度尚轻。相反，许多健康的性行为得到指导。如礼仪规定了丈夫与妻妾性交的顺序和次数[5]，东汉的学宫在课程中对学生讲授阴阳夫妇变化之事[6]。
所以，那些男女有大量的机会见面，妇女的社交活动仍有很大自由。上层妇女自主择夫，受阻挠则不惜私奔，夫亡则改嫁等，仍是极为平常的事，自觉接受封建的贞节观的人并不多。如著名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演出了著名的私奔佳话。神仙传记也曲折地反映出那时的自由风习和观念。《列仙传》卷上《赤松子传》说赤松子是神农时的雨师，教神农服水玉。他能够入火自烧，随风雨上下，经常到昆仑山去，很了不得。炎帝少女“追之”，也成了神仙，随他而去。同卷《江妃二女》叙述说，郑交甫出游中逢江妃二女，生爱慕之心，立即迎上去谈情说爱，索要信物。二女亦乐于应答，但忽然不见，开了个小玩笑。这两个故事反映出秦汉时期不少上层妇女保持着自主权利，男女可以自由谈情说爱。卷下《犊子传》叙述说，市中酤酒家阳都之女喜爱神仙犊子，随之出宿。同卷《呼子先传》叙述汉中关下卜师呼子先呼酒家老妪一起成仙而去的故事。同卷《女丸传》叙述陈市上沽酒妇人女丸纳诸少年止宿修炼房中术的故事。这三个故事表明秦汉时期下层社会男女间的性关系相当自由。
当时人们在家庭性生活中广泛使用带插图的房中书。高罗佩评论说，这些书是专门为一家之主提供指导的严肃书籍，从总体上讲，根本没有什么下流含义。它们教男人怎样与女人保持和谐的性关系而长寿多福，宜其子孙。这些作爱之书满足了真实的需求。在中国，妻妾都有成文法和习惯法确定的固定地位和法定的个人权力。家长必须尊重这些权力，并履行对女眷的各种责任，不仅要满足她们的性欲，经济合理地赡养她们，而且要在更敏感的方面，注意他们的个人感情、考虑每个人的爱好和怪癖，并理解这些女人之间的关系。没有这类书的指导，一个大家庭的家长很难应付众多的女眷而不精疲力竭[7]。
所以，有关性的事物亦可自由谈论、讴歌并形诸文字。如司马相如《美人赋》描写美女与他亲热，《礼记·内则》说“寝非人不暖”，东汉思想家王充、文学家张衡和文人边让在自己的作品中都提到托名黄帝的房中术，文臣冯衍指责妻子将房中调戏之事，布散海外[8]。
二、“房中”词义的衍变
秦汉时期大多数人仍持有正确的性观念，保持着开朗、乐观和健康的性心理。“房中”一词就是在这样的思想和心理气氛中，被赋予了新的涵意。
“房中”是偏正结构的名词。“房”为正，是指物名词；“中”为偏，是方位名词。房中的同义词是房内。房中或房内的原义是说“房里面”。
《说文解字》曰：“房，室在旁也。从户，方音”[9]。古代居正位的室称为堂或室，居侧位的室称为房。按照男尊女卑之礼，房是妇女居住的寝室。周代天子接见诸侯时，夫人按照男尊女卑之礼只能立在自己居侧位的房中陪同。《礼记·明堂位》曰：“君卷冕立于阼，夫人副祎立于房中。”疏曰：“房则东南之室也”[10]。不仅天子后妃如此，诸侯、官宦之妻妾也居住在房中。《战国策·赵策》记载曰：“公甫文伯宦于鲁，病死，妇人为之自杀于房中者二人”[11]。房中由妇女寝室又增衍一个新义，成为妇人的代名词。《礼记·曾子部》曰：“众主人、卿大夫、士、房中皆哭不踊。”注曰：“房中，妇人”[12]。
周王室以房中命名乐曲，有《房中乐》，内容为后夫人以弦歌《周南》、《召南》之诗，抒发“乐其所生，礼不忘本”之情，以事其君子。秦《房中乐》改名《寿人》。汉高祖喜爱故乡音乐，故汉时《房中乐》为楚声。又有《房中祠乐》，据说为高祖唐山夫人所作，不知是否就是《房中乐》。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萧管，将《房中乐》更名曰《安世乐》[13]。汉高祖定天下后，重社祭祠祀，首都长安置祝官、女巫，各地亦有巫祠，其中梁巫祠房中。《史记·封禅书》曰：“其梁巫，祠天、地、天社、天水、房中、堂上之属。”《索引》曰：“《礼乐志》有《安世房中歌》，皆谓祭时室中堂上歌先祖功德也”[14]。《礼乐志》录《安世房中歌》十七章。
三代重礼乐。所谓圣人象天地制礼乐，以节人之喜怒哀乐之情。汉兴，倚重礼乐。乐与礼是一对孪生兄妹，西周宗法封建制度是这对兄妹的母亲，周公是助产士。礼乐文化是为维护宗法封建制度服务的。具体来说，礼区别贵贱、尊卑，亲疏。《礼记·哀公问》曰：“非礼无以辨君臣、上下、长幼之位也，非礼无以别男女、父子、兄弟之亲，昏姻疏数之交也”[15]。乐使贵贱、尊卑、亲疏之间和睦相处，相亲相爱。《乐记》曰：“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16]二者相辅相成。《乐记》曰：“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礼胜则离。合情饰貌者，礼乐之事也。礼义立则贵贱等矣，乐文同则上下和矣”[17]。《房中乐》或《房中歌》都贯穿着礼乐思想。
《房中乐》或《房中歌》为夫人所歌所奏，乐生思本，歌先祖功德，宣扬孝道。这种内容当然要强调父母养育之恩，离不开男女夫妇之道。魏文帝黄初二年有人将这一意思说明，指出房中歌歌颂后妃之德，对天下夫妇有教育作用，逐改为正始之乐。可见“房中”作为乐曲名，与夫妇之道联系在一起。由之走向性爱艺术，不足为奇。
将“房中”与性爱方技联系在一起的文献，首推《汉书·艺文志》。《汉书·艺文志》取刘歆《七略》，《方技略》为其一。《方技略》大序曰：“方技者，皆生生之具，王官之一守也”[18]。其录36家，皆为医疗养生之书，分医经、经方、房中和神仙四类。“房中”变成一种方技词。
班固为房中类写的小序曰：“房中者，情性之极，至道之际，是以圣王制外乐以禁内情，而为之节文。《传》曰：‘先王之作乐，所以节百事也。'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弗顾，以生疾而陨性命”[19]。这种乐禁内节情的思想，同房中歌乐表达的礼乐思想完全一致。所谓“情性之极，至道之际”，是说夫妇大义，礼中有乐。所谓“禁内情”、“节百事”，即“礼节民心，乐和民声”[20]，乐中有礼。可知房中术最初的含义是含蓄地指后妃夫人们和她们的身为君王贵族的丈夫们乐而有节的性爱养生术。房中术当初是皇帝贵族们的专用名词。
小序借着评述王者音乐“房中乐”，将性爱艺术比为乐，将礼灌输到性爱艺术中，从而也把“房中”这个乐曲名让给了性爱艺术。“房中”一词的涵意从侧室、妇女、后妃乐曲延伸为性爱艺术。可知以房中二字命名性技巧方术，源于房中歌乐，源于汉代上层社会，房中术一词，肇始于汉代。房中术一语不是道教创造的，也不为道教所垄断。自《汉书·艺文志》公开赋予新义之后，房中术一语被社会各阶层广泛使用，泛指各种具体的性爱养生术。
三、阴道著作和阴道家
《汉书·艺文志》房中家著录曰：“《容成阴道》26卷。《务成子阴道》36卷。《尧舜阴道》23卷。《汤盘庚阴道》20卷。《天老杂子阴道》25卷。《天一阴道》24卷。《黄帝三王养阳方》20卷。《三家内房有子方》17卷。右房中八家，百八十卷”[21]。
《汉书·艺文志》著录的是西汉国家藏书，系东汉班固(32—92年)据西汉刘向、刘歆父子的《别录》、《七略》著录而成。著录表明，这8部著作的问世不会迟于西汉时期[22]。
《汉书·艺文志》著录的前四部房中著作的书名中，出现了容成、务成子、尧、舜和盘庚等几位人物，极容易使人联想到马王堆房中帛书。学者们推测这几部房中著作似与马王堆房中帛书有某种关系[23]，颇有道理。尧舜和盘庚作为传说圣人和殷代帝王，在先秦两汉是著作人物，就连容成和务成子也颇负盛名。孙冯翼集本《世本·作篇》曰：“容成作历，大挠作架子。”注云：“皆黄帝史官”[24]。
王棕材《世本集览通论》曰：“大容即容成”[25]。《汉书·艺文志》阴阳家还著录曰：“《容成子》十四篇”[26]。小说家还著录曰：“《务成子》十一篇。”原小字注曰：“称尧问，非古语”[27]，五行家还著录曰：“《务成子灾异应》十四卷[28]。《荀子·大略》曰：“舜学于务成昭”[29]。《尸子》曰：“务成昭之教舜曰：‘避天下之逆，从天下之顺，天下不足取也；避天下之顺，从天下之逆，天下不足失也'”[30]。
有学者说，天字与字有老寿之义相近，天一似为天老之讹，故第五部《天老杂子阴道》和第六部《天一阴道》为两种不同卷数的传本，与十问中帝盘庚与鰽老问答部分也有瓜葛之嫌。[31]
另有学者说，《天一之道》或恐与《盘庚阴道》异名而同实。[32]
《天老杂子阴道》与《十问》大概没有联系，与《天一阴道》也非同一本书，天老一词最早见于西汉文景之治(公元前179—前141年)时期的《韩诗外传》，书中的天老以黄帝辅臣的身分出现。两汉之际的纬书《论语·摘辅象》进一步将天老列为黄帝的七位辅臣之一。先秦时期，天子的栋梁之臣被尊称为天子之老。这一尊称逐渐被虚构为一个具体的人物，并被简称为天老，固定为黄帝的肱股重臣。不久，尊奉老子的方士看中了这个称呼，重新解释成天生的老人的意思，用来称呼老子。在黄老道的神话里，春秋时期的大思想家老子被塑造成生而皓首和应身变化的神仙。生而皓首，自然是天老。老子生而皓首的神话，不会早于西汉成帝时期[33]。由于《天杂老子阴道》已经亡佚，我们无法知道书中的这位天老是哪一位。但根据天老一词出现的时间和演变，可以判定《天杂老子阴道》一书不会早于西汉。
《天一阴道》与《十问》大概也没有什么关系，与《汤盘庚阴道》也不同实。天一为商汤众多称呼之一。汤灭夏建商，号称商汤，又称武汤、武王、成唐、唐、大乙、高祖乙。他还有一个称呼，叫做天乙。孙冯翼集本《世本·作篇》曰：“汤名天乙”[34]。《汉书·艺文志·小说家》曰：“《天乙》三篇。”注曰：“天乙谓汤，其言非殷时，皆依托也”[35]。天乙和天一两个名称可以互换。沈钦韩《汉书疏证》指出：“天一即天乙，汤之名，杂错出之”[36]。因此，《天一阴道》当可称为《汤阴道》。由此可以顺便指出，书名《汤盘庚阴道》中的“汤”大概为衍文，《汤盘庚阴道》大概原为《盘庚阴道》。汤是著名的开国之君，信用贤相伊尹。《吕览》记载汤与伊尹问答，伊尹劝商汤以治身作为取天下之本，治身的要点在于贵精和服气。汤和伊尹也重视养生之道，后人依托他们宣传阴道，并非无据。
第七、八部《黄帝三王养阳方》和《三家内房有子方》所谓的三王和三家，不知何指[37]。
八部著作中有六部称为“阴道”，另外两部称为“方”者，大概是壮阳(“养阳”)和助孕(“有子”)的药方。故而，房中术在西汉大概有一派称为“阴道”。高罗佩说“阴”一词原先的含义与西方人所用的形容词sexual(性的)是一致的，阴道一词是指性交之法则，指性生活的原理[38]。笔者倒以为，阴道这一名称即“接阴之道”的意思，但比“接阴之道”简略。这两个名称由繁到简的变化，似乎也印证了二者的先后继承关系[39]。
西汉精通阴道的方士有巫炎和东方朔。《神仙传》卷5《巫炎传》载：“汉驸马都尉巫炎，字子都，北海人。有一次汉武帝出巡来到渭桥，遇到子都，惊奇地看见他的头顶上方盘旋着紫气。武帝立即召见，问他多大年纪。子都回答已经138岁了。陪同出巡的东方朔解释说：“此君有阴道之术。”武帝深感兴趣，命令陪同和随从全部退下，独自向子都请教。子都说，臣活到65岁时，有时出现腰痛、口燥、舌燥、流鼻涕等症状。掌握此道之后，症状消失了。到今天又活了73年，而且身体健康，如同少年，还生了26个子女。于是武帝受子都之法。虽然没有完全掌握，但在皇帝当中已经是最长寿的了[40]。《四库全书》本《神仙传》卷8《巫炎传》载东方朔说巫炎有阴术，巫炎自称有子36人[41]。《历世真仙体道通览》卷12《巫炎传》与《四库全书》本同[42]。《医心方》卷28从《玉房秘诀》也录此段，《玉房秘诀》盖录自《子都经》。《子都经》中，东方朔说巫炎施行阴阳之术，巫炎说其术受之陵阳子明[43]。接阴之道也好，阴术也好，阴阳之术也好，盖皆为阴道之异称。
《列仙传·陵阳子明》说：“陵阳子明是 乡人，好钓鱼。曾钓到白龙和白鱼。白鱼腹中有书，教子明服食法。子明上黄山修服食法三年，龙来迎去。至陵阳山上百余年[44]。从陵阳子明“采五石脂，沸水而服之”来看，似与外丹有些联系。故有外丹经将陵阳子明作为汞的隐名[45]。《神仙传》没有记载巫炎自称师从陵阳子明的话语，但介绍巫炎“服饵水银，白日升天”。陵阳子明因是汞的隐名而被引申为巫炎之师，抑或因是巫炎而被引申为汞的隐名，难以知晓。不过这提醒我们，从源头上看房中术与外丹术不能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陪同在武帝身边的东方朔，不仅机智恢谐，滑稽可爱，而且知识渊博，有方术之长。《史记·滑稽列传》记载说，东方朔为齐人，好读古书，喜爱经术，博览“外家之言”。“外家之言”当包括阴道著作。该传又记载说，东方朔用武帝赐给他的钱帛，在长安妇女中挑选好女，娶为“少妇”。娶来少妇共同生活一年多后，他便将少妇抛弃，另娶一位新少妇。故武帝左右诸郎都称呼东方朔为“狂人”[46]。东方朔一年更换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人，显然在修房中术。他了解巫炎之术为阴道，很可能他也是一位阴道家。后人将东方朔神仙化。《列仙传》立有《东方朔》传，说他避乱世风飘而去，“后见于会稽，卖药五湖，智者疑其岁星精也”。《汉武故事》又说东方朔娶宛若为小妻[48]。
四、阴道佚文的内容
西汉阴道八部均已亡佚，佚文也不多见。今考其佚文一二。
萧梁陶弘景编《养性延命录》卷下《御女损益篇第六》录有“天老曰”一段，或许是《天老杂子阴道》佚文。其内容包括四项。第一，天老要求交合者合宿合时。合宿即选择月宿日(月在室、参、井、鬼、柳、张、心等七宿的日子)。合时即选择王相生气日，选择该日半夜后鸡鸣前，同时选择春季的甲寅、乙卯、夏季的丙午、丁未、秋季的庚申、辛酉、冬季的壬子、癸亥日。如果与月宿日重合则更好。这样可以强身并获大吉。如果求子，则选女子绝经后一日、三日、五日并且又是王相日的日子的后半夜施精。第二，一个月只施两次精，要爱精。第三，少壮时行道最好，有希望成仙，老年行道虽晚也可延年[49]。总之，天老讲的是房中养生求子的择日择时术和爱精术。
《文选》嵇叔夜《养生论》注引《天老养生经》[50]。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条理》卷6推测《天老养生经》或许是《天老杂子阴道》佚出者。《养性延命录》卷上又有“老君曰”160余字一段，述淡泊名利、鬼神报应，虽与房中术有关，但终究不是房中术本身[51]。其首句与《养生论》注引《天老养生经》同，整段盖亦是《天老杂子阴道》佚文[52]。
《养性延命录》卷下《御女损益篇第六》还两引“老子曰”，可能也是《天老杂子阴道》佚文。其一，老子曰：“还精补脑可得不老矣。”'其二，老子曰：“弱入强出，知生之术。强入弱出，良命乃卒”[53]。“还精补脑”的思想在马王堆帛书房中术已经形成，但概括成这四个字此处是第一次。以后，还精补脑的思想愈发重要和普遍。弱入强出成为后来医药养生房中术的一条原则。
《抱朴子内篇·遐览》著录有《子都经》。书中述汉武帝、东方朔遇子都之事，当出自后人之口。故《子都经》作者未必是巫子都本人，盖为巫子都的传人记录、整理而成，不迟于东汉。该经已佚，唯《养性延命录》辑“《子都经》曰”一条，《医心方》卷28辑汉武帝遇巫子都、“巫子都曰”和子都答黄帝(应为武帝)问三条，当是《子都经》佚文。《子都经》曰：“施泻之法，须当弱入强出”[54]。
《医心方》曰：述汉武帝遇巫炎故事，前面已介绍。但《医心方》所辑比《神仙传》等多出一句曰：“诸求生者当求所生。贪女之容色，极力强施，百脉皆伤，百病并发也”[55]。这是告诫男人勿贪女色，交合时应当自我控制，爱惜精力。“诸求生者当求所生”一句具有理论色彩，是说养生者应当从所生之处去求生，去修炼。“所生”即根，即玄牝，即精。“求所生”即修炼阴道，修炼房中术。
巫子都曰：“令人目明之道，临动欲施时，仰头，闭气，大呼，嗔目左右视，缩腹，还经其，令入百脉中也。令耳不聋之法，临欲施写(泻)，大咽气，合齿，令耳中萧萧声，复缩腹，合气，流布至坚，至老不聋。调五藏(脏)消食疗百病之道，临施，张腹，以意内气，缩后，精散而回归百脉也。九浅一深，至琴(弦)、麦齿之间，正气还，邪气散去。令人腰背不痛之法，当壁申(伸)腰，勿甚低仰，平腰背所，却行，常令流欲补虚，养体治病，欲写(泻)勿写(泻)，还流流中，流中通热”[56]。这是将忍精交合与导引、服气、还精诸术结合在一起。“九浅一深”成为日后房中术常用之法。
黄(武)帝曰：“犯此禁，疗方奈何?”子都曰：“当以女复疗之也。其法，令女正偃卧，令两股相去九寸，男往从之。先饮玉浆。久久乃弄鸿泉，乃徐内玉茎，以手节之，则裁(才)至琴(弦)、麦齿之间。敌人淫跃心烦，常(当)自坚持，勿施写(泻)之。度卅息，令坚强，乃徐内之。令至昆石，当极供(洪)大，洪大则出之。少息劣弱，复内之。常(当)令弱入强出，不过十日，坚如铁，热如火，百战不殆也”[57]。这是通过食阴、戏弄、弱入强出等法炼。所谓“百战不殆”，是把女伴当做“敌人”、把房中修炼当做“战斗”的一种比喻。后来，有人把这种方法引入歧途，作为斗法的手段，背离了养生的初衷。
武帝独尊儒术之后，一些政治上失势的黄老学者，转而与方仙道结合，继续春秋战国奉黄帝为方术之祖的作法，并如法妆扮老子，潜心研究、实践和传授方术，逐步结合成黄老道团体，活跃于民间。《天老杂子阴道》和《黄帝三王养阳方》显系伪托黄帝和老子以自重，东方朔和巫炎被描述为神仙方士。由此看来，西汉时期继承马王堆帛书房中术的阴道派，当与黄老学有一定的关系。
从班固的小序可知，阴道的主要原则是乐而有节，即充分享受性爱的快乐，同时要有节制，有法则；阴道的主要目的是怡情养性、健康长寿。阴道佚文符合班固小序的概括。从方法看，比马王堆帛书房中术减少了食阴法，增加了弱入强出、九浅一深等方法。
注释：
[1]《内则》篇曰：“男不言内，女不言外。非祭非丧，不相授器，其相授，则女受以篚。其无篚，则皆坐，奠之而后取之……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夜行以烛，无烛则止。道路，男子由右，女子由左。”《郊特牲》篇曰：“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婚义》篇曰：“是以古者妇人先嫁三月……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见《十三经》100页、97页、235页。上海商务印书馆，1914年)。
[2]《古列女传·目录》，《四库全书》448—5下。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本。
[3]《后汉书》卷84《列女传》，10—2786—2791。中华书局，1965年5月第1版。
[4]《十三经》85页。
[5]《礼记·内则》曰：“夫妇之礼，唯及七十，同藏无间。故妾虽老年，未满五十，必与五日之御。将御者……虽婢妾，衣服饮食，必后长者。妻不在，妾御莫敢当夕”(《十三经》106页)。
[6]《白虎通》卷2《辟雍》曰：“又授之道，当极说阴阳夫妇变化之事，不可父子相教也”(见《百子全书》6—8正。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5月)
[7]高罗佩著《中国古代房内考》，李零、郭晓蕙等译，第92—15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
[8]《后汉书·冯衍传》注文录冯衍与妇弟任武达书曰：“房中调戏，布散海外”(《后汉书》卷28下，4—1003)。
[9]《说文解字》12上，247页下，中华书局，1963年12月。
[10]《礼记正义》卷31，《十三经注疏》下册，第1489页下，中华书局，1980年10月影印本。
[11]《战国策》卷20，《四库全书》406—371下。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本。
[12]《礼记正义》卷18，《十三经注疏》下册，第1388页下。
[13]《汉书》卷22《礼乐志》，4—1043。中华书局，1962年6月。
[14]《史记》卷28，4—1378—1379。中华书局，1959年9月第1版。
[15]《十三经》第184页。
[16]《十三经》第142页。
[17]《十三经》第133页。
[18]《汉书》卷30，6—1780。
[19]《汉书》卷30，6—1779。
[20]《礼记·乐记》，《十三经》第132页。
[21]《汉书》卷30，6—1778。
[22]周一谋将这八部著作称为“西汉时期流传过的房中著作”(周一谋著《中国古代房事养生学》第16页，中外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1月)。刘达临分析说，这八家著作按理应是秦、汉时期或比这更早的著作，但由于失传，所以也很难论定(刘达临编著《中国古代性文化》第326页。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9月第1版)。
[23]马继兴说：《容成阴道》可能和马王堆房中帛书《十问》中黄帝与容成问答部分有一定血缘关系，《务成子阴道》与《十问》中提到务成昭的部分似有一定联系，《尧舜阴道》与《十问》中尧舜问答部分似有一定关系，《汤盘庚阴道》与《十问》中帝盘庚与鰽老问答部分似有一定渊源关系(马继兴著《马王堆古医书考释》，第897、925、920、935页。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2年11月第1版)。
[24]秦嘉谟等集《世本八种》，第5页。上海商务印书馆，1957年12月初版。
[25]秦嘉谟等集《世本八种》，第57页。
[26]《汉书》卷30，6—1733。
[27]《汉书》卷30，6—1744。
[28]《汉书》卷30，6—1768。
[29]卷下，《百子全书》1—17正。
[30]唐杨絫注《荀子》卷19《大略篇》引，《四库全书》695—283上。
[31]马继兴《马王堆古医书考释》936页。
[32]宋书功编著《中国古代房室养生集要》135页。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1991年9月第1版。
[33]参阅朱越利《(养性延命录)考》，第112页。《世界宗教研究》1986年第1期。
[34]秦嘉谟等辑《世本八种》，第2页。
[35]汉书卷30，6—1744。中华书局，1962年第1版。
[36]陈国庆编《汉书艺文志注释汇编》第230页。中华书局，1983年6月第1版。
[37]周一谋说三王一般指禹、汤和周文王，或指禹、汤、周文王和周武王，此处的三王究竟指哪些人，不可确考(周一谋说著《中国古代房事养生学》，第22页)。马继兴说所谓三王或指天师(岐伯)、大成及曹熬三人而言，《黄帝三王养阳方》似据《十问》中黄帝分别与天师、大成及曹熬三人问答部分扩延撰成者(马继兴著《马王堆古医书考释》，第870—871页)。李零说三王疑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李零著《中国方术考》，第358页。人民中国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
[38]高罗佩著《中国古代房内考》，第96页。
[39]周一谋说《汉书·艺文志》著录的全部医书(包括房中著作)，没有提到与马王堆医书相同的任何书名，有两种可能：一是班固编撰《汉书·艺文志》时还没有见到马王堆汉墓所藏的那些医书的原本，二是《汉书·艺文志》所著录的房中著作里，有的很可能与马王堆汉墓出土医书异名同实(周一谋著《中国古代房事养生学》，第17页)。
[40]《道藏精华录》第9集，下册，第18页。浙江古籍出版社，1989年9月第1版。
[42]第4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1990年9月第一版。
[42]《道藏》5—172上。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影印本。
[43]丹波康赖辑《医心方》卷28，第3页正。北京图书馆藏日本安政元年——万延元年(清文宗咸丰四年——十年，公元1854年—1860年)刻本。
[44]《列仙传》卷下，第23页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9月第1版。
[45]闵智亭，李养正主编《道教大词典》和胡孚琛主编《中华道教大辞典》均只解释陵阳子明为外丹药物汞的隐名，而不释其也是仙人(前者见841页，华夏出版社，1994年第1版。后者见1365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8月第1版)。
[46]《史记》卷126，10—3205。
[47]《列仙传》卷下，第14页上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9月第1版。
[48]《四库全书》1042—286上。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本。
[49]《道藏》18—484中下。
[50]《养生论》注曰：“《养生经》：‘皇帝问天老曰：人生上寿一百二十年，中寿百年，下寿八十年而竟不然者，夭耳。'”又注曰：“《天老养生经》：‘老子曰：人生大期以百二十年为限。节度护之，可至千年'”(《文选李善注》卷53，《四库全书》1329—903上。)。
[51]《道藏》18—477上中。
[52]参阅朱越利《〈养性延命录〉考》，《世界宗教研究》1986年第1期，第112页。
[53]以上两条见《道藏》18—485中。
[54]《养性延命录》卷下，《道藏》18—485中。
[55]《医心方》卷28，第3页正。
[56]《医心方》卷28，第26反—27正。
[57]《医心方》卷28，第27反—28正。
（《宗教学研究》1999年第4期）
